被迫“侍疾”?
太医“静养”的嘱咐,对于摄政王萧绝而言,显然如同耳旁风。
非但没有减少公务,澄心院书房内的气氛反而比往日更加凝重繁忙。奏折依旧堆积如山,前来禀事的心腹官员络绎不绝,低沉的交谈声、纸张的翻动声几乎不曾停歇。萧绝埋首于案牍之间,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那偶尔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咳嗽声,泄露着他身体的不适。
那咳嗽声不像昨夜那般骇人,但每一次响起,都像是一根细针,戳刺着沈清言紧绷的神经。他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努力扮演着隐形人,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咳!又咳!】
【真是不要命了!太医的话都当屁放!】
【这么多事,分点给别人做会死吗?非得把自己累死才甘心?】
【他死了不要紧,可别连累我啊……】
沈清言一边机械地整理着文书,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他看到萧绝批阅奏折时,眉头会因为不适而几不可察地微蹙;看到他端起手边的参茶抿一口时,会因为茶水冰凉而动作稍有停顿。
那杯参茶,早已没了热气。
又一次剧烈的咳嗽后,萧绝习惯性地伸手去拿茶杯,指尖触及杯壁的冰凉,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无事发生般,依旧将冰冷的茶水送入口中,然后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公文。
沈清言看着这一幕,内心挣扎得更厉害了。
【凉茶!这么咳还喝凉茶!嫌自己病得不够重吗?!】
【要不要……给他换杯热的?】
【可是……我上去换茶,会不会太突兀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想趁机下毒?或者只是单纯拍马屁?】
【万一他以为我想毒死他,直接把我拖出去砍了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让他想要退缩,继续当他的鹌鹑。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脑海里尖叫:
【可是不换……看着他就这么作死,我心里发慌啊!】
【他现在是我的“保命符”,他要是病情加重,倒了,我肯定玩完!】
【而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喝凉茶无动于衷,会不会显得我太不懂事,太冷血?以后算起账来更惨?】
两种念头激烈交战,让他坐立难安。那杯凉茶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也成了对他良心底线(主要是怕死底线)的考验。
终于,在看到萧绝又一次咳嗽后,下意识去碰那杯凉茶时,沈清言一咬牙,豁出去了!
【死就死吧!总比被他病死了连累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般,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而不突兀。他走到书案旁,垂着头,不敢看萧绝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王爷,茶凉了,伤身……下官……下官替您换杯热的来?”
他的动作僵硬,眼神紧张地瞟着萧绝的反应,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随时跪地求饶。
萧绝正在书写的笔尖骤然停顿。
他抬起眼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带着一丝病中的倦怠,却又锐利如常,落在了沈清言身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和探究,仿佛在评估他这个举动的真正意图。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沈清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硬着头皮,维持着端茶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内心疯狂呐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完了完了!他肯定在想怎么弄死我了!】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准备跪下请罪时,萧绝却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下巴,算是默许了。虽然没有言语,但那无形的压力似乎松动了一丝。
沈清言如蒙大赦,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杯凉透了的参茶,脚步飞快却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一旁的小茶炉边。那里一直温着热水。他重新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双手捧着,又小心翼翼地放回萧绝手边原来的位置。
整个过程,他大气都不敢喘,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放下茶杯后,他立刻如同被火烧了屁股一般,迅速退回到自己的角落,垂手躬身站着,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不敢去看萧绝的反应。
萧绝的目光在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新茶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放下了笔,伸出那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端起了茶杯。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也遮掩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缓和。他凑近杯沿,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带着参片的微苦甘润滑入喉咙,似乎暂时抚平了那丝瘙痒不适。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再看沈清言一眼,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放下茶杯,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奏折。
但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氛,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丝。
沈清言偷偷抬眼,看到萧绝喝下了热茶,并没有发作的迹象,这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吓死我了……总算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看来偶尔做点表面功夫还是必要的……】
【不过下次还是算了,太考验心脏了……】
他瘫坐回自己的位置,只觉得浑身虚脱。
而那位始作俑者,则在氤氲的茶香和偶尔的咳嗽声中,继续处理着他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江山社稷。
无人知晓,那杯恰到好处的热茶,是否也在那冰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过的、温暖的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