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窗外的蝉鸣渐次喧嚣起来,预示着盛夏的来临。摄政王府寝殿内的药味淡去了些许,萧绝的气色虽仍带着伤后的苍白,但已能下榻缓行,处理政务的时间也日渐延长。堆积如山的奏章和亟待决断的国事,不容许这位掌控帝国权柄的男人长久地置身事外。
这一日,萧绝坐于书房窗下,面前摊开着几份关于黄河水患善后与堤坝重修计划的奏报。他指尖划过那些请求拨付巨额钱粮的条目,眼神冰冷如霜。堤坝溃决的惊魂一幕犹在眼前,那些劣质的石料、不堪的粘合剂,以及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巨大贪墨,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他抬起眼,看向侍立在一旁,正替他整理边境军报的沈清言。年轻的官员眉眼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沉静,只是偶尔望向窗外时,眼底会掠过一丝对那场洪灾后遗症的忧色。
“沈清言。”萧绝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清言立刻收敛心神,躬身应道:“下官在。”
萧绝将手中那份关于工部请求拨款的奏折往前轻轻一推,目光锐利地落在沈清言身上:“工部河工贪墨一案,影响恶劣,险些酿成滔天大祸,致使黎民陷于水火。此案,由你主审。”
沈清言心头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看向萧绝。主审工部贪墨案?这可不是之前在刑部查办寻常案件,牵扯的是整个工部衙门,盘根错节,背景复杂!他一个刑部郎中,虽有“文曲星”之名,但资历尚浅……
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萧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给你临机专断之权,可调动刑部、大理寺人手协理。务必给本王查个水落石出,将那些啃食民脂民膏的蛀虫,连根拔起!给那些死里逃生的百姓,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这话语,既是无比的信任,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也是一场严峻的磨砺,考验着他能否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真正独当一面。
沈清言看着萧绝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看到了其中不容退缩的决意,也看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托付。他想到了堤坝上那些绝望抢险的民夫,想到了洪水过后一片狼藉的田地村庄,胸腔中那股属于执法者的正义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所有的犹豫和胆怯在这一刻被压下,他深吸一口气,撩袍躬身,声音清晰而有力:“下官,领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
再次踏入工部衙署,境遇已是天壤之别。
上一次,他是那个被众人或明或暗排挤、质疑的“外行”,拿着摄政王的调令,却步履维艰。而这一次,他手持主审钦差之令,身后跟着一队面容冷峻的刑部干员和大理寺吏目。
消息早已传开。如今的沈清言,已非吴下阿蒙。他不仅是连破大案、深得摄政王信重的能臣,更是身负“文曲星”光环、一语救万民的“神人”。工部门口的守卫见到他,远远便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衙署内的官员们,无论品级高低,见到他一行人马到来,无不面色微变,或强作镇定,或目光躲闪,或面露谄媚,再无人敢给他半分下马威。
沈清言面色沉静,目不斜视,径直走入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位于工部衙署核心区域的临时审案公廨。他没有任何寒暄与试探,落座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开始了工作。
“调取去岁至今,所有关于黄河堤坝加固工程的款项拨付、物料采购、工匠招募、工程监理之档案文书,一刻钟内,全部送至本官案前!”他下达了第一条命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工部官吏不敢违逆,很快,堆积如小山般的卷宗账册被搬了进来。
查账,是沈清言的老本行,亦是揭开贪墨面纱的第一步。他带来的刑部算手立刻投入其中,而他本人,则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逻辑梳理能力,快速翻阅着关键节点的记录。同时,他悄然开启了系统的辅助扫描功能——虽然吃瓜值所剩无几,但基础的信息检索和比对尚能支撑。
【叮,发现账目异常:石料采购单价高于市价三成。供应商“隆昌石行”,注册资金不足,疑为皮包商号。】
【叮,关联信息: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王焕之妻弟,为“隆昌石行”幕后东家之一。】
【叮,粘合剂(三合土)用量记录与理论计算存在巨大缺口,差额部分款项已被支取。经手人:都水司员外郎赵德明。】
一条条隐藏在繁复账目下的猫腻,在系统冰冷的提示和算手们的精密计算下,无所遁形。
但这还不够。沈清言深知,账目可以作假,但实物不会说谎。他亲自带着人,再次赶往那段残存的、尚未被完全冲毁的堤坝现场,冒着酷暑,指挥人手挖掘取样。那些质地松散的石块、配比混乱的“三合土”残块,成为了最有力的物证。
审讯环节,更是精彩纷呈。
面对最初的狡辩和抵赖,沈清言并不急于用刑。他会看似随意地抛出一两个问题,例如:
“王主事,令夫人近日新得的东珠钗环,价值不菲吧?据本官所知,以您的俸禄,似乎难以负担。”
【心声(范围精准控制,只针对受审者):你那小舅子都快把你供出来了,还在死扛?】
或者,
“赵员外郎,城西那处三进宅院,住得可还舒心?地契上的名字,似乎不是尊夫人吧?”
【心声:贪了修堤坝的钱去养外室,你晚上睡得着吗?不怕黄河冤魂来找你?】
这些看似轻飘飘的话语,配合着那直接响彻在对方脑海、仿佛能洞悉一切隐秘的心声震慑,往往能起到奇效。被审讯的官员往往瞬间脸色惨白,汗出如浆,心理防线在巨大的恐惧和“对方无所不知”的错觉下,迅速崩溃。
口供如同雪片般汇集而来,相互印证,形成了一条清晰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贪腐链条。
从工部内部负责具体事务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到外部承揽工程的供应商、包工头,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以次充好,虚报价格,克扣工料,层层盘剥……原本应用于固堤安民的巨额款项,如同流入了无底洞,最终堆砌出的,却是一座险些葬送数万生灵的“豆腐渣”工程!
牵扯其中的工部官员,多达十余人,供应商数十家,涉案金额之巨,令人咋舌。
沈清言坐镇公廨,昼夜不息,梳理证供,签发缉捕文书。他行事果决,证据确凿,虽手段奇特(那“未卜先知”的讯问方式已被私下传得神乎其神),却无人敢置喙半分。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试图动用关系施压的幕后之人,在摄政王府毫不掩饰的支持和沈清言凌厉的攻势下,纷纷偃旗息鼓,割臂断腕,生怕被这势头凶猛的“沈工头”揪住尾巴。
“沈工头”——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带着几分调侃却又充满敬畏的绰号,开始在工部乃至京城官场流传开来。它既指他主持清查工部积弊,也暗含了他在堤坝现场亲力亲为、明察秋毫的形象。
当沈清言将厚厚一摞结案卷宗,连同确凿的物证、证供,呈递到萧绝案头时,距离他接手此案,不过半月有余。
萧绝翻阅着卷宗,看着那一条条清晰无比的罪证,目光最终落在下方沈清言虽然疲惫却更显坚毅的脸上。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在这场风暴中,真正地成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