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灯火通明。太医令额角沁汗,小心翼翼地用银刀剜去萧绝左肩伤口处已然发黑坏死的皮肉,黑色的毒血顺着特制的银质导管流入铜盆,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萧绝额上青筋隐现,唇色泛白,但他始终端坐如松,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只是冰蓝色的眼眸愈发深邃,如同暴风雪前的海面。
“王爷,毒素已清理大半,但余毒侵入经络,需以内力徐徐化之,辅以汤药,非一日之功,万不可再动气用力,需好生静养。”太医令敷上特制的解毒生肌膏药,用洁净的白布仔细包扎好,语气郑重地叮嘱。
萧绝微微颔首,示意知晓。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肩处传来的火辣刺痛与体内因对抗毒素而带来的虚弱感,但眼神中的意志却如同百炼精钢,没有丝毫动摇。
大局初定,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必须在今日,在此刻,于这金銮殿上,做个了断!
他推开太医令试图搀扶的手,缓缓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因包扎而有些不便的左臂,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沾染了血污的蟒袍,尽管脸色苍白,但当他重新挺直脊梁的那一刻,那股属于摄政亲王的威严与气势,再度笼罩全身。
“王爷,您……”太医令担忧地欲言又止。
“无妨。”萧绝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外面,还需要本王。”
他迈开步伐,一步步走出偏殿,重新踏入那片刚刚经历血雨腥风的主殿。
殿内已被粗略清理过,尸体和主要俘虏已被带离,但地面和柱子上无法立刻清除的斑驳血迹,空气中浓郁不散的血腥气,以及那些惊魂未定、三五成群低声私语的官员们苍白的脸色,无不昭示着先前那场叛乱的惨烈。
看到萧绝去而复返,而且左肩明显包扎着,脸色也不太好,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带着敬畏、感激、同情与探寻,齐齐聚焦在他身上。
沈清言立刻迎上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忧虑:“王爷,您的伤势……”
萧绝对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的目光越过沈清言,扫过满殿文武,最后,步履沉稳地,再次登上了那沾有点点血渍的御阶,立于丹陛之上,与小皇帝的龙椅仅有数步之遥。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尽管脸色苍白,却仿佛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所有惶惑的人心。
他缓缓转身,面向百官。没有立刻开口,那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寒冷的冰川,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面孔,仿佛要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刻入眼中。
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终于,萧绝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如何洪亮,甚至因为受伤和内力损耗而带着一丝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磐石,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在空旷而血腥的大殿中:
“逆贼秦灼——”
他声音一顿,仿佛要将这个名字所带来的所有罪恶与黑暗都碾碎。
“构陷忠良,屠戮沈府满门,证据确凿!”
“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祸乱边疆,罪大恶极!”
“私蓄甲兵,殿前作乱,意图弑君,十恶不赦!”
“更兼——” 萧绝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滔天的怒意,“经查证,先帝晚年龙体欠安,亦与此獠进献之‘醉红尘’秘毒有关!弑君谋逆,罪证确凿!”
“弑君”二字,如同最终判决,彻底钉死了秦灼万劫不复的罪名!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虽然之前已有猜测,但由萧绝在此刻当众坐实,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此等国贼,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萧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然正气,“今已伏诛金殿,乃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宣告了秦灼的终极罪状与下场,萧绝话锋一转,那冰冷的声音中注入了一种沉痛与庄重。他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眼中已泛起水光的沈清言,声音也微微提高:
“然,忠魂蒙尘,十载含冤!今日,真相既已大白于天下——”
他再次顿住,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御座之上那同样神情肃穆的小皇帝身上,微微躬身,声音沉凝而有力:
“陛下!沈家满门忠烈,光禄大夫沈巍,奉先帝密旨,忍辱负重,深入敌后,为国捐躯,却遭奸佞构陷,蒙受不白之冤长达十载,致使忠良喋血,骸骨难安!此乃帝国之痛,朝廷之失!今沈家沉冤得雪,臣,恳请陛下,颁旨天下,为沈家正名!慰忠魂于九泉,安民心于四海!”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到了小皇帝的身上。
年轻的帝王在龙椅上微微直起身子。他看了一眼下方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的萧绝,又看了一眼那个站在殿中、青衫落拓却脊梁挺直、眼中含着巨大悲恸与期盼的沈清言。他回想起刚才那惊险一刻,萧绝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更回想起那卷先帝密诏上,对沈巍“赤胆忠心”的评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庄重而有力,尽管仍带着一丝属于少年的微颤:
“皇叔所言……极是!”
他目光看向沈清言,又仿佛透过他,看向那无数蒙冤逝去的忠魂,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沈家……忠义无双,蒙冤十载,朕心……甚痛!”
“今,特旨昭告天下:”
“追封,光禄大夫沈巍,为忠国公!谥号——‘忠烈’!”
“沈家所有蒙冤罹难者,皆以相应礼制,另行厚葬,优加抚恤,以慰英灵!”
“沈家遗孤,翰林院侍读沈清言,忠良之后,克绍箕裘,才识卓着……特旨,承袭忠国公爵位!另,赐丹书铁券,以彰其门忠烈,永世传承!”
小皇帝的旨意,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追封国公!谥号“忠烈”!承袭爵位!丹书铁券!
每一项,都是帝国臣子所能获得的极高荣宠!尤其是丹书铁券,更是代表着免死殊荣与世代恩宠,非擎天保驾、巨勋忠烈不可得!
这不仅仅是平反,这是用最隆重、最无可争议的方式,为沈家曾经泼天的冤屈,画上了一个庄严的句号,给予了最高的补偿与尊荣!
沈清言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听着那一道道旨意,仿佛听到了父亲在地下终于得以安息的叹息,听到了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冤屈得雪的哭泣。十数年的隐忍,无数个日夜的煎熬,家族覆灭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终于迎来了最终的昭雪!
他缓缓跪倒在地,面向御座,深深叩首。他没有哭出声,但肩膀的轻微耸动,却泄露了他内心那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的情感。他的额头抵在冰冷或许还残留着血污的金砖上,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臣……沈清言……代沈家满门……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拜,拜的是皇恩浩荡。
这一拜,拜的是沉冤得雪。
这一拜,拜的是那上百条得以安息的忠魂!
萧绝立于丹陛之上,看着下方叩首的沈清言,冰蓝色的眼眸中,也终于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平反!昭告天下!
沈家的名字,终于可以不再与“叛国”的污名联系在一起,而是以“忠烈”之名,光耀史册!
金銮殿内,血腥未散,但一股浩然正气,却随着这道旨意,开始涤荡这帝国的权力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