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沉闷的爆响，像是一记重锤，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与浮躁，尽数砸得粉碎。
死寂。
时间仿佛被那炸裂的丹炉碎片割裂，停滞在这一瞬。
成千上万道目光，汇聚于四号炼丹台。那里，焦黑的金属残片散落一地，尚有余温的青烟袅袅升起，诉说着方才的惊险。而就在这一片狼藉旁，那个纤细的身影，依旧站得笔直。
她身前的百草炉通体碧绿，炉火安稳，丹香流转，与周遭的残败景象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这一幕，太过诡异，太过颠覆认知。
临阵换炉，移丹续炼。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人群中，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修士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神识化形，隔空取物……这……这不是只存在于丹道古籍中的传说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在死寂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什么？神识化形？”
“开什么玩笑！那至少得是丹王级别的修为才能勉强尝试吧？”
“可刚才那一幕……你们都看见了！那团药液，真的是自己从旧炉子里飞到新炉子里的！”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从最初的窃窃私语，迅速演变成无法抑制的哗然。看向凤清瑶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同情、惊疑，变成了此刻的敬畏、狂热，甚至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王浩的炸炉，根本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卑劣的谋杀，却被受害者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踩在脚下，化作了自己名扬宗门的垫脚石。
所有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三号位。
王浩面如金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来得及擦去的血迹。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脚边那堆废铁，又看看旁边安然无恙、甚至丹香愈发浓郁的凤清瑶，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想不通。
每一个环节他都算计到了。他算准了凤清瑶对星火炉的依赖，算准了她只有四株清心草，绝不敢有丝毫分心，算准了她必然会全力催动丹火……
这本该是一个必杀之局。
可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处心积虑挖下陷阱的猎人，结果猎物不仅没掉下去，反而生出翅膀，从陷阱上空优雅地飞过，顺便还朝他脸上吐了口口水。
那种极致的屈辱与荒谬，让他浑身发冷，连站都站不稳。
凤清瑶收回了那道冰冷的视线。
对付这种人，任何言语上的斥责都显得多余。她此刻的安然无恙，她炉中那愈发精纯的丹香，就是对他最响亮的耳光。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外界的一切嘈杂彻底隔绝。
心神，再次沉入百草炉中。
经过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三息，她非但没有心浮气躁，反而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空灵状态。
百草炉的性能确实不如星火炉，灵力传导也略显生涩。但在她如今金丹中期的修为和淬体后暴涨的神识面前，这些微小的瑕疵，都可以被强大的掌控力所弥补。
她的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包裹着炉内的每一丝火焰，感知着药液的每一次翻滚。
温度高了一分，丹火便自发减弱一寸。
药力融合慢了一丝，灵力便巧妙引导一分。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行云流水，充满了韵律感。
她甚至有闲暇分出一缕心神，观察着那仅剩的三株清心草。系统面板在脑海中浮现，将每一株清心草的药性、年份、灵力蕴含量都分析得清清楚楚，并给出了最优的投料顺序和时间点。
这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时间缓缓流逝。
广场上的气氛，也从刚才的爆裂，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除了凤清瑶，其余三十多名参赛弟子，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离得近的几个，被那一声爆响惊得心神失守，丹火不稳，差点当场步了王浩的后尘。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一抬头，看见凤清瑶那神乎其技的操作，道心又是一阵剧烈动摇。
人比人，气死人。
他们辛辛苦苦控火炼丹，人家那边直接玩起了杂耍，还是那种能要人命的杂耍。
这还怎么比？
不少人额头冒汗，丹炉里的药液开始散发出焦糊的气味，显然是炼废了。
裁判席上，几位长老的面色也各不相同。
“胡闹！简直是胡闹！在宗门大比上公然行此等龌龊之事，真当我丹器阁无人了吗！”一名脾气火爆的长老拍案而起，怒视着摇摇欲坠的王浩。
“此事必须严查！定要给凤清瑶一个公道！”
李老怪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怒。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凤清瑶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绝世瑰宝的狂喜与骄傲。
他知道这丫头有天赋，却没想到，她的天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她就像一块璞玉，每一次敲打，不仅不会碎裂，反而会迸发出更加璀璨的光华。
“都给老夫坐下。”李老怪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比赛尚未结束，一切等结束后再说。谁再敢喧哗，扰乱赛场秩序，直接取消资格！”
众长老闻言，只得压下怒火，重新坐下。但看向王浩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王浩彻底完了。
无论他背后站着谁，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在丹器阁的怒火面前，谁也保不住他。
六个时辰，转瞬即逝。
当终场锣声敲响时，广场上还能维持丹炉运转的，已不足二十人。
“停！所有参赛弟子，熄灭丹火，开炉取丹！”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打开炉盖。
一时间，广场上丹香四溢，却也良莠不齐。
有的丹香清雅，成丹三枚，品质中平。
有的丹香驳杂，仅成丹一枚，色泽暗淡，勉强算是成品。
更有甚者，开炉后只有一滩漆黑的药渣，只能颓然地摇了摇头，黯然离场。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四号位的凤清瑶身上。
她最后一个打开炉盖。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没有霞光万道。
只有一股清冽到了极致的香气，如同一阵拂过山巅的清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那香气不霸道，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钻入每个人的鼻腔，仿佛能洗涤神魂的尘埃。广场上原本因为紧张和燥热而有些烦闷的众人，闻到这股香气，竟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一阵心神清明，头脑都为之一清。
“好香……”
“这……这是清心丹的香味？我以前也见过上品清心丹，可香气远没有这般纯粹！”
在万众瞩目之下，凤清瑶伸出纤纤玉手，从百草炉中取出了三枚丹药。
那丹药通体碧绿，宛如最上等的翡翠，表面没有一丝瑕疵。丹药之上，天然生成了三道清晰的丹纹，如云似雾，缓缓流转，仿佛蕴藏着一方小小的天地。
“三道丹纹！是上品顶峰的清心丹！”裁判席上一名长老失声惊呼。
丹药分下、中、上、极四品。上品丹药，已是寻常弟子所能达到的极限。而丹纹，则是上品丹药中品质的象征，一道为初阶，两道为中阶，三道，便是上品之中的顶峰，距离极品，也只有一步之遥！
用一个备用的丹炉，在经历炸炉危机、临场换炉的波折后，还能炼制出三枚上品顶峰的清心丹！
这已经不是天赋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妖孽！
李老怪大步走下裁判席，亲自来到凤清瑶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清心丹，放在鼻尖轻嗅，又用秘法仔细探查了一番。
片刻后，他抬起头，布满褶子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眼中的欣慰与激动，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转过身，面向全场，声音洪亮如钟。
“我宣布，丹器大会晋级赛，第一名——”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凤清瑶身上。
“凤清瑶！”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这一刻，再无人质疑，再无人嫉妒。
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敬佩与叹服。
凤清瑶平静地站在原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瞩目。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在天元宗的地位，将彻底不同。
高天之上，云层深处。
一道身影凭虚而立，俯瞰着下方广场上的一切。他身着玄色道袍，面容古朴，眼神深邃得如同星空，正是天元宗宗主，玄机子。
从王浩偷换丹炉，到凤清瑶临危破局，再到最后炼出上品顶峰的丹药，一切，他都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有趣。”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一个灵根驳杂的旁支弟子，一个被家族当做弃子嫁出去的冲喜新娘，却在短短数月之内，修为突飞猛进，丹术更是展现出远超同辈的妖孽之姿。
若说没有奇遇，他绝不相信。
天元宗能人辈出，他不怕弟子有奇遇，怕的是，这奇遇的来源，不受宗门掌控。
他看着下方那个在万人中央依旧从容淡然的少女，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对着身后的空气，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缓缓开口。
“去查。”
一道模糊的黑影在他身后悄然浮现，单膝跪地，无声地等待着命令。
“把这个叫凤清瑶的弟子，从出生到今日，所有的一切，事无巨巨细，全部放到我的桌上。”
“包括她那个所谓的……废柴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