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月,唯有几颗惨淡的星子,在厚重的云层后明灭。
六道黑色的身影,如林间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天元宗后山的密林中。他们没有御剑,只凭身法,脚尖在枯叶与枝干上一点即过,不带起半分多余的声响。
队伍呈一个标准的菱形战阵,四名叶家弟子分守四角,叶烬在前,凤清瑶居中。
这是叶家在战场上沿用多年的突袭阵型,进可攻,退可守,能最大程度地保护核心人物。凤清瑶感受着那面贴身收藏的、冰凉的护心镜,镜面似乎还残留着叶烬的体温,隔着衣料,抵着她的心口。
她抬眼看向前方那道挺拔的背影。叶烬的速度不快,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既能为她破开前方的风,又不至于让她跟得吃力。他的每一步都踏在最安稳的落点,每一次转向都选择了最开阔的路径,仿佛他的神识早已将方圆百丈内的地形成了一幅立体地图,而她,就在这幅地图最安全的核心。
一夜疾行,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已远离天元宗数百里。
周围的景致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生机勃勃的密林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光秃秃的黑色岩地。树木也变得扭曲怪异,光秃秃的枝干虬结在一起,指向天空,像一只只挣扎无果的、被烧焦的手。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铁器生锈的腥气,又混杂着某种腐烂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队伍最前方的一名叶家弟子,代号叶壹,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他蹲下身,捻起一点地上的黑色砂砾,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
“少主,是‘魔煞风’的味道。我们已经进入黑风岭的外围了。”
魔煞风,是黑风岭的特产。此地的罡风常年吹拂,卷起地面的铁砂矿石,更裹挟着从地底深处逸散出的丝丝缕-缕的魔气,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种能侵蚀灵力护罩、磨损修士神魂的奇特罡风。
叶烬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前方那片被灰黑色雾气笼罩的山脉轮廓。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将凤清瑶挡在了自己身后,替她扛住了大部分迎面吹来的风。
凤清瑶从他身后探出头,打量着这片传说中的险地。这里的灵气异常稀薄,或者说,正常的灵气早已被那种阴冷、狂躁的能量所排挤、同化。
又前行了数十里,地势开始急剧下降,一座巨大而深邃的峡谷,如同一道被巨斧劈开的狰狞伤疤,横亘在众人面前。
“呼——”
狂暴的风从峡谷深处怒号而出,那风是肉眼可见的黑色,无数细小的黑色砂砾混杂在其中,发出“呜呜”的尖啸,像有千万冤魂在其中哭嚎。风力之大,竟让众人脚下微微一晃,不得不运起灵力才能站稳。
这便是黑风岭的入口,“断魂口”。
峡谷两侧的峭壁上,寸草不生,只有一道道被风刃切割出的、深浅不一的痕迹。光线在这里被吞噬,即便头顶是朗朗白日,峡谷内依旧昏暗得如同黄昏。
那股腐烂的甜腻味,在这里浓烈了十倍不止。
“准备进去。”叶烬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他回头看了凤清瑶一眼,确认她已将灵力护罩开启。
众人神情肃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列好阵型,一步步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刚一踏入峡谷,一股远比外界阴冷百倍的能量,便如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那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一种能直接渗透进骨髓、侵入神魂的阴寒。凤清瑶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景物微微晃动,一股强烈的疲惫与恶心感涌上心头。
体内的灵力运转,都似乎变得滞涩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叶家弟子,只见他们四人虽然脸色发白,但呼吸平稳,眼神依旧锐利,显然早已习惯了在类似的环境下作战。
唯有叶烬,他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浓郁的魔气对他而言,似乎与寻常的空气并无不同。甚至,凤清瑶能感觉到,他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那簇暗红色的火焰,似乎还跳动得更活跃了一些。
就在这时,凤清瑶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那冰冷而毫无感情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高浓度魔气环境。】
紧接着,一行红色的警告文字,在她意识的面板上浮现。
【系统提示:此处魔气浓度极高,已超出常规金丹修士承受阈值。魔气具备强侵蚀性,长时间暴露将导致灵力污染及神魂异变,需小心魔气侵蚀。】
凤清瑶心中一凛。
超出常规金丹修士的承受阈值!
这意味着,若非她体质特殊,又有系统傍身,只怕一进来,就要被这魔气侵蚀得战力大损。墨长老选在这里设伏,用心何其歹毒!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修仙者量身打造的、天然的屠宰场。
“感觉如何?”叶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得离她更近了些,几乎是并着肩。
“还好,能撑住。”凤清????压下心头的翻涌,低声回答。
她没有立刻取出镇魔丹。这种宝贵的丹药,必须用在刀刃上。现在还只是刚进外围,谁也不知道峡谷深处还藏着什么。
“跟紧我。”叶烬只说了三个字,便重新走到了她前方半步的位置。
队伍继续向峡谷深处行进。越往里走,魔气越是浓郁,几乎化作了粘稠的黑雾,将能见度压缩到了不足三丈。脚下的路也变得崎岖难行,布满了被风化的碎石和不知名生物的骸骨。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那永不停歇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这种环境,极大地压抑着人的心神。凤清瑶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孔不入的魔气,正顺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地渗入体内,试图污染她的灵力,唤起她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穿越而来的孤独,面对强敌的无力,对未来的迷茫……
她急忙收敛心神,默默运转《丹器宝典》中的静心法门,才将那股烦躁感压了下去。
“小心!”走在最右侧的叶肆,忽然低喝一声。
众人瞬间停步,呈背靠背的防御姿态,警惕地望向四周的黑雾。
叶肆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沉声道:“那里,刚才有东西过去了。”
凤清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黑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相信叶家弟子的判断,这些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锐,对危险的直觉远超常人。
叶烬的右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没有释放神识,在这种魔气浓郁的地方,神识探查不仅效果大打折扣,还极易被魔气反噬。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用耳朵和直觉,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风声依旧。
但在这单调的风声中,似乎多了一点别的声音。
“沙……沙沙……”
那声音很轻,很细微,像是某种东西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拖行时发出的摩擦声。它没有固定的方向,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显得尤为诡异。
凤清瑶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下地加重。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突然,那“沙沙”声停了。
整个峡谷,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小了。
叶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他暴喝一声。
众人猛地抬头。
只见他们头顶的黑雾中,一张巨大而惨白的人脸,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那张脸肿胀得如同泡发的面团,五官扭曲,一双没有眼皮的、浑浊的眼球,正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凤清瑶,嘴角咧开一个夸张到下颌骨都脱臼的弧度,无声地笑着。
紧接着,一只同样惨白浮肿的、长着尖利黑指甲的爪子,从雾中探出,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直直地朝着凤清瑶的天灵盖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