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尚未完全透亮,混沌的青灰色天际仅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然而,窗外却已是一片异于常日的莹莹素白,厚重积雪无声地反射着这熹微的晨光,竟将寝殿内映照得亮堂如黄昏时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雪后特有的清冽与宁静。
南宫星銮在一片暖意融融中挣扎着睁开眼,锦被里熏香与体温交融出的暖意,与外间透过窗隙渗入的清寒形成了鲜明诱惑的对比,让他只想蜷缩在这温柔乡里,任凭窗外天光变换。
他微微蹙起俊朗的眉宇,喉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终究还是认命般掀开了厚重的锦被。
刹那间,一股凛冽的寒气迎面扑来,激得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瞬间泛起细小的粟粒,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个颤,睡意顿时消散大半。
“殿下,晨安。” 如同以往每一个清晨,吟风清柔的嗓音适时响起,带着冰雪般的澄澈。
她早已静候在寝殿一隅的珠帘外,闻得内间动静,便端捧着早已用暖炉烘得温热柔软的亲王常服,步履轻盈地近前。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恭谨,却似乎比往日更沾染了几分冬日清晨特有的寒意,听着便让人清醒。
“嗯。” 南宫星銮带着一丝未散的睡意慵懒应了一声,嗓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微哑。
他配合地伸展修长的手臂,任由吟风为他一层层穿上质地精良、绣纹雅致的常服。
冰凉的丝绸与温热的里衣相触,上好的云锦料子摩擦发出细微悦耳的窸窣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外头雪积得厚了?”他随口问道,目光却已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片因积雪反射而异常明亮的白光,眼中带着些许了然与期待。
“回殿下,是积得很厚。” 吟风一边灵巧地为他抚平衣襟的每一处褶皱,系好繁复而讲究的玉带,一边温声细语地回答,声音如同玉珠落盘,
“昨夜雪下得绵长,势头也足。奴婢方才进来时特意瞧了瞧,院中那株您最喜欢的百年老梅,虬结苍劲的枝桠都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了好些,冰晶凝结在花苞之上,红白相映,看着倒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坚韧风骨,别有一番意境。”
穿戴整齐,南宫星銮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轻响,一股纯净冷冽、带着冰雪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涤荡了最后一丝混沌,令他精神为之一振,眸光变得清亮锐利。
举目望去,眼前的世界已然彻底改换了容颜,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冰雪长卷。
但见庭院之中,原本的青石板路、卵石小径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整无瑕的皑皑雪毯,平坦如砥,洁白耀眼。
飞檐翘角的殿宇楼阁,都戴上了松软洁白的雪帽,勾勒出丰腴而柔和的轮廓,少了几分平日的肃穆,多了几分梦幻的静谧。
花木树木,无论是常青的松柏还是早已落尽叶片的乔木,无不枝桠裹素,化作了琼枝玉柯,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洒下点点晶芒。
天空是雪后常见的朦胧灰蓝色,如同蒙着一层薄纱,雪花已然停歇,唯有时而掠过的、带着哨音的寒风,调皮地卷起廊下、枝头的些许雪沫,扬在空中,让它们在渐亮的晨光里闪烁着钻石般的细碎光芒,旋即又悄然落下。
在这片静谧绝美的雪景之下,逍遥王府却早已苏醒,展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生活气息。
数十名仆从侍女,穿着厚实的棉衣,口鼻间呵出团团浓郁的白气,正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他们手持各式工具——长长的竹扫帚、宽面的木锨、小巧的铁铲,分工合作,清扫着连接各主要殿宇庭院之间的路径,铲除台阶上容易打滑的积冰与压实了的雪块。
“唰—唰—”的扫雪声、“咔嚓”的铲冰声、以及偶尔低沉的指令声和互相提醒的笑语声,交织成一首充满活力的晨曲。
一条条干净、略显湿漉的青黑色小道,开始在皑皑雪地中顽强地显现、延伸,如同血脉般将整个王府重新连接起来。
更有一些健壮的仆役,在管事带领下,延伸到了王府大门外的街道上,与邻舍家的人员汇合,协力清除着公共通道上更厚的积雪,铁锨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为即将开始通行往来的车马行人扫清障碍。
就在这片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中,一个格外“显眼”、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攫住了南宫星銮的视线——竟是他的贴身书童,木槿!
只见少年被裹在一件过于厚实的靛蓝色缠枝纹棉袍里,脖子上严严实实围着一圈兔毛围脖,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
他正费力地抱着一把大竹扫帚,那扫帚在他手里显得尤为笨重。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动作极为生疏地划拉着面前一小块地上的积雪,与其说在扫雪,不如说是在雪地上涂鸦,留下些凌乱不堪的痕迹。
那副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委屈模样,与周围那些训练有素、动作利落、效率极高的仆役们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让人忍俊不禁。
南宫星銮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浓的了然与促狭。他缓步踱了过去,玄色锦靴踩在刚扫出的小道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在木槿身旁站定,唇角含了一抹戏谑的笑意,朗声问道:
“今儿这太阳,莫非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本王尚未睡醒,眼前出现了幻影?我们府上最是贪恋热被窝、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起身的书童,木槿少爷,怎舍得离开那温柔梦乡,如此‘勤勉奋发’地在此挥帚扫雪了?莫不是转了性子?”
木槿正跟那把不听话的大扫帚较劲,闻声猛地抬头,露出一张写满“生无可恋”、“备受煎熬”的小脸。
他的鼻尖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些许由呵出热气形成的微小冰晶,眉毛和帽檐上也沾了些未化的雪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