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两人走得很慢。暮色四合，林间小径渐渐昏暗，虫鸣声此起彼伏。陆承泽始终走在前面半步，一手提着药篓，一手不时拨开挡路的枝条，为苏晓棠清出一条相对好走的路。墨痕安静地跟在后面，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温顺而警醒的光。
快到山脚时，陆承泽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面对着苏晓棠。林间最后一丝天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晓棠。”他叫她的全名，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苏晓棠抬起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也没有了往日的挣扎和阴郁，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灼热的真诚，以及一种属于军人般的坚毅和坦荡。那眼神如此直接，几乎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挪不开目光。
“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他说，不是询问，而是一种温和的陈述。
林间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大青石，月光已经开始洒落其上。陆承泽将药篓轻轻放下，又伸手扶苏晓棠坐下。他的动作很自然，指尖触到她手臂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和温度。墨痕走到青石旁，伏在他们脚边，安静地观察着。
沉默了片刻，晚风穿过林间，带来草木的微凉气息。陆承泽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某种勇气，然后缓缓开口：
“有些话，我本来想等到更合适的时候再说。”他的声音很沉稳，语速比平时慢，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但现在，时间不允许了。七天后我就要走，此去军营，归期不定，训练艰苦，未来……也可能面临风险。”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回避：“所以，我必须在走之前告诉你。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合时宜，也可能……会给你压力。但如果不说，我怕会后悔一辈子。”
苏晓棠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攥住了粗糙的衣角。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撞击着。
“苏晓棠，”他再次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我喜欢你。”
这简单的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涟漪。她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同情你孤苦，不是好奇你的能力，也不是一时冲动。”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像是要将每一个字都烙进她的心里，“是喜欢你这个人——喜欢你面对困境时坚韧不拔的内心，喜欢你对待生命时纯粹善良的本性，喜欢你看待这个世界、与万物沟通的独特方式。喜欢你认真记录病例时的专注，喜欢你在灶台前忙碌时的温柔，甚至……喜欢你偶尔发呆时微微蹙眉的样子。”
他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在山林的静谧中回荡。这些话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比任何诗歌都更直接地穿透了苏晓棠的心防。她能听出其中的真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滚烫而真实。
“在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是被规划好的。”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自嘲，“我以为那就是全部。但来到这里，遇到你，看到你是怎样生活、怎样坚持……我才开始真正思考，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就像这山间的清泉，”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清澈，坚韧，默默地滋养着周围的一切。靠近你，我会觉得心安，觉得踏实。这种感觉，是我在过去二十年里从未体验过的。”
苏晓棠的喉咙发紧，眼眶迅速发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积聚，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紧紧咬着下唇，用力到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她怕自己一哭，就会泄露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陆承泽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心疼，但他知道，话必须说完。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甚至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未来会怎样。”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却更加坚定，“但我必须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把你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无论我走到哪里，经历什么，这份心意都不会改变。”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转而轻轻握住了她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很大，掌心温暖干燥，指腹的薄茧磨蹭着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这些话，本来应该在一个更好的时间、更好的地点告诉你。”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而歉然，“但我不想留下遗憾。苏晓棠，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也是最珍贵的遇见。”
晚风轻轻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番告白伴奏。月光更明亮了些，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静谧的剪影。
苏晓棠终于抬起头，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顺着眼角滑落，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份坚定而温暖的触感。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用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轻声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等你吗？”
陆承泽摇了摇头，握紧她的手：“不。我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心意，不是要给你束缚。你有权选择你自己的路，过你想要的生活。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回来了，而你还在，而你也愿意……我们能有一个开始。”
这不是索取承诺，而是给予知情权。不是要求等待，而是表白心意。这种尊重和理解，让苏晓棠心中最后一丝慌乱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触动。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即将远行的青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和深情，忽然觉得，有些话，也必须说出来了。
“陆承泽，”她第一次完整地叫他的名字，声音轻而稳，“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虽然她的手很小，却异常坚定。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现在——”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把你放在心里，就像你把我放在心里一样。”
这不是“我也喜欢你”的明确回应，却比那更珍贵。这是一种无声的共鸣，一种心灵的确认。
陆承泽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炽热而明亮。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感觉永远镌刻在记忆深处。
“这样就够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满足，“知道你在，知道这份心意是相互的，就够了。”
月光下，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都有泪光闪动。墨痕在一旁轻轻摇着尾巴，传递来温暖的意念：「这样就很好……真诚的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远处，村落的灯火星星点点，人间的温暖在召唤。而在这静谧的山林间，两颗年轻的心，完成了一场没有承诺却胜似承诺的交付。前路漫漫，但有这份心意作为彼此的灯塔，再远的距离，也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