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不是碰我,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地碰了一下我浴袍的袖子。
布料单薄,被夜风一吹,冰凉地贴在我的皮肤上。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了。
“穿这么少下来?”他的语气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胡闹!”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不容分说地披在我身上。
带着他体温和烟草气息的重量猛地笼罩下来,暖意瞬间驱散了寒冷。
外套很大,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裹住了。
我怔怔地站着,任由他动作。
他替我拢紧衣襟,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的下巴。
他的动作很快,甚至有些粗鲁,像是急于隔绝掉所有可能伤害我的冷风。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半步,重新靠回车上,拿起那个保温杯,拧开盖子。
白色的热气瞬间涌出,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他低着头,就着那氤氲的热气,慢慢地喝了一口。
然后,又是一口。
他喝得很安静,很慢。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着,侧脸线条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我站在他对面,裹着他的外套,身上是他的温度,鼻尖是他的气息,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下那碗简陋的燕麦粥。
像一只被短暂驯服的、收起所有利爪的猛兽。
那一刻,楼上的恐慌,网上的谩骂,那些沉重的负罪感……忽然都变得很远很远。
世界好像只剩下这个街角,这盏昏灯,和这个沉默喝粥的男人。
他很快喝完了大半杯,盖上盖子,抬眼看我。
“上去。”他说,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被粥水润过,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外面冷。”
我没动,看着他:“你呢?”
“我一会儿就走。”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些事要处理。”
我知道,那一定是因我而起、焦头烂额的麻烦事。
心脏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闷在他的外套里:“……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站在这里吹冷风,不会失去那些重要的东西。
他沉默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他极轻的脚步声。他走到了我面前。
一只手伸过来,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怒意和不耐,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林柠。”他叫我的名字,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看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望进他眼底。
“不用对不起。”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那些东西,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
“可是……”
“没有可是。”
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你在这里,”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目光沉得像是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就够了。”
你在这里,就够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和暖流交织着汹涌而上,堵住了喉咙。
他还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再次震动起来。
他啧了一声,眉头不耐地蹙起,却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我的眼睛。
“上去睡觉。”他命令道,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势,“别胡思乱想。”
说完,他 finally 收回手,转身拉开车门,拿出那只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沉冷下去,恢复了那种处理公务时的疏离和淡漠。
他接起电话,语气冰冷:“说。”
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却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赶紧回去。
我裹紧了他的外套,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靠在车边,侧着脸听着电话,路灯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专注而冷峻,仿佛刚才那个低头喝粥、替我披衣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背后的目光,沉甸甸地烙在我身上,直到我走进公寓侧门,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电梯缓缓上行。
我靠着冰冷的金属壁,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残留的体温和气息紧紧包裹着我,像一个无声的承诺。
回到空旷的公寓,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我却没有再去看那摔裂的ipad,也没有再沉浸在恐慌里。
我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向下望去。
那辆黑色的轿车还停在原地,像沉默的守护兽。
车窗映着路灯微弱的光,看不清里面的人。
但我能感觉到。
他还在。
就像他说的,一切有他。
我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夜色和窥探。
这一次,我没有再哭泣,也没有再害怕。
我躺回床上,拉高被子,连着他那件宽大的外套一起,紧紧裹住自己。
被子上,外套上,全是他的味道。
清冽的雪松,苦涩的烟草,还有一丝燕麦粥的暖香。
我闭上眼,在一片狼藉的风暴中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破土而出的安宁。
我在他那件宽大的外套和残留的雪松气息里,竟真的昏沉沉睡去。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像暴风雨中短暂泊入港湾的船,获得了片刻喘息。
直到被一阵压抑的、刻意放轻的说话声吵醒。
天光已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亮白的线。
我睁开眼,恍惚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
是陆渊,还有赵经纪人。
“……王家那边松口了,但条件很苛刻,要我们让出下一部戏的联合投资份额,而且……”赵哥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疲惫和焦灼。
“给。”陆渊的声音打断他,听不出情绪,只有一个简短的音节。
“还有品牌方那边,虽然对外声明是到期,但违约金……”
“赔。”
“可是现金流……”
“我有数。”
对话停顿了片刻。
我屏住呼吸,心脏微微抽紧。
他们谈论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王家?让出投资份额?违约金?
“阿渊,”赵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几乎是恳求的意味,“你再考虑考虑?为了一个林柠,值得把这么多年打拼的……”
“赵哥。”
陆渊的声音沉了下去,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这件事,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