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深渊》的剧本最终修改稿送来了。
正如陆渊所说,结局部分进行了大幅修改,女主角的毁灭更加彻底,也更加……壮烈,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令人心惊的决绝。
陆渊亲自盯着我研读最后几场戏。
“看懂了吗?”
他指着那段女主角在废墟中笑着走向死亡的独白,眼神灼灼地看着我,“她要的不是同情,不是救赎。是毁灭本身带来的自由和力量。”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狂热和认同。
我看着他近乎疯魔的眼神,心底寒意森森。
他是在说戏,还是在说他自己?
毁灭带来的……力量?
“我……我试试……”我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惊惧。
“不是试试。”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目光偏执而认真,“你要成为她。体会那种……一无所有之后,反而没什么能再失去的快感。”
他的指尖冰凉,眼神却滚烫。
我看着他,忽然间,一个极其疯狂、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猛地攫住了我。
他一直要我演毁灭,演决绝。
他一直把我当成一把刀,一个饵。
他一直活在对林檬的愧疚和复仇的执念里。
那么……
如果……
我看着他,眼神里忽然涌上一种孤注一掷的、破碎的勇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嗯?”他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就像……就像你一样,对吗?”我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重锤砸下,“失去林檬姐之后……你也很痛苦……但正是这种痛苦,让你变得更强大,更……无所畏惧,去做那些……以前不会做的事,对吗?”
我的话,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猛地拨动了一根最敏感、最危险的弦!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捏着我下巴的手猛地用力!
剧痛传来,但我没有退缩,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扭曲的、试图“理解”他、“靠近”他的疯狂。
时间仿佛静止。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风暴骤起,震惊、愤怒、被窥破秘密的骇然,以及一种……
极其复杂的、近乎窒息的痛苦和……共鸣?
我说中了他最核心、最扭曲的伤疤和动力!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我知道我在玩火,在赌命!但我没有退路了!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抓住他捏着我下巴的手,不是推开,而是紧紧握住,声音哽咽却充满了一种病态的崇拜和依赖:“我知道我笨……我不懂事……老是惹你生气……”
“但我真的……真的好佩服你……也好心疼你……”
我的眼泪滚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如果……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坚强……是不是就不会总是害怕了……是不是就能……帮到你了?”
我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用一种扭曲的“共情”和“崇拜”,去触碰他内心最黑暗的角落。
陆渊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看着我泪流满面、却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理解”着他、甚至“崇拜”着他的样子,眼底的风暴疯狂肆虐,却又奇异地、一点点地平息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莫测的晦暗。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似乎微微起伏。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沙哑的声音说:
“你不需要懂这些。”
“演好你的戏。”
他说完,大步离开了客厅,背影竟带着一丝罕见的……仓促和狼狈。
我独自站在原地,看着被他甩开的手,下巴还在隐隐作痛,心脏却因为后怕和一种扭曲的兴奋而疯狂跳动。
我赌对了。
我触碰到了他那片禁忌的领域,却没有被立刻毁灭。
反而,似乎……在他那铜墙铁壁般的内心,撬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虽然危险,但这或许,是我能抓住的唯一的机会。
我慢慢擦掉脸上的泪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陆渊,你要我演毁灭,要我成为你。
那我就演给你看,直到假戏真做,直到……
你我一同葬身在这片,你亲手打造的废墟里。
那晚之后,我和陆渊之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极其危险的变化。
他看我的眼神,时常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读的怔忡。
像是在透过我,确认某种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依旧冷漠,命令式的口吻未曾改变,但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的压迫感,却悄然减退了些许。
我的那番“共情”,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让那潭死水之下,产生了无人可见的暗涌。
我更加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脆弱的平衡。
扮演着那个努力想要“理解”他、笨拙地试图“靠近”他、全身心依赖他、甚至带着扭曲崇拜的林柠。
我钻研《深渊》的剧本,尤其是那场毁灭式的终局戏,一次次在他面前练习,将那种绝望后的疯狂、向死而生的决绝,演绎得越发淋漓尽致。
每一次练习,我都仿佛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灼热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欣赏和……引导。
他在通过我,满足他内心那个黑暗的、毁灭性的投影。
《深渊》的开机发布会最终还是举行了。
规模控制得很小,只有几家核心媒体。
我穿着他亲自挑选的、一袭暗红色如泣血玫瑰般的礼服,站在他身边,接受着镁光灯的洗礼和记者们探究的目光。
问题大多是提前沟通过的,关于角色,关于合作。
我微笑着,用精心打磨过的、谦逊又带着些许怯意的语气回答,时不时侧头看向陆渊,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仿佛他是我的主宰和唯一的光。
陆渊偶尔会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将我牢牢护在他的羽翼(或者说,掌控)之下。他表现得无懈可击,一个提携后辈、掌控全局的顶级演员和投资人。
直到一个略显尖锐的问题,从一个年轻记者口中抛出:“陆老师,众所周知您对作品要求极高,林柠小姐作为相对的新人,出演如此复杂的角色,您是否担心过压力过大?毕竟之前似乎传出过她因压力过大而暂停活动的消息……”
全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我的心猛地提起,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陆渊面色未变,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极淡的弧度,他侧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带着只有我能读懂的、冰冷的警告和掌控。
“压力也是动力。”
他开口,声音平稳有力,“林柠比你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我相信她的可塑性,也相信我的眼光。”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那个提问的记者,语气微沉,“至于一些不实的传闻,我不希望再听到。”
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可能的探究。
发布会顺利结束。
回到后台,卸下厚重的妆容和伪装,我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助理递过来一瓶水,低声说:“陆先生让您去休息室等他,一起回去。”
我点点头,走向单独的休息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我才允许自己靠在门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