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州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像极了此刻法医中心解剖台上的女人。林墨戴着双层手套的手悬在尸体胸口，眉头微蹙，解剖室的白炽灯把他侧脸的线条切割得愈发冷硬。
“墨哥，死者体表除颈部扼痕外无明显抵抗伤，眼结膜有针尖状出血点，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特征。”苏语的声音带着刚入行不久的谨慎，她捧着记录板的手在恒温室内竟沁出薄汗，“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具体得等尸温检测和胃容物分析。”
林墨没应声，指尖轻轻拂过死者颈部那圈紫褐色的扼痕。痕迹边缘整齐，深浅均匀，甚至能看出指腹的轮廓——凶手用了巧劲，既没留下指甲抓挠的痕迹，又精准地阻断了呼吸。这不是激情作案，更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处决。
死者是白玲，三十五岁，吊州大学艺术系副教授，丈夫是同校的物理学教授周明轩。报警的是周明轩，说今早回家发现妻子倒在卧室地板上，门窗完好，像极了意外猝死。
“门窗完好？”林墨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去看看她的鬼魂在不在。”
苏语早已习惯林墨这不合常理的指令，默默走到解剖台另一侧。她虽看不见鬼魂，却能感受到林墨每次“对话”时空气里那股骤然下降的寒意。果然，她指尖刚碰到解剖台边缘，就打了个冷颤。
林墨的瞳孔微微失焦，片刻后，他俯身贴近尸体的耳畔，声音轻得像叹息：“谁杀了你？”
寂静在解剖室蔓延，只有仪器的嗡鸣和苏语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半晌，林墨直起身，摘下口罩，眼底带着一丝复杂：“她说，是‘熟悉的影子’，身上有松节油和铁锈的味道。”
“松节油？那是画材的味道，白玲是美术老师，接触这个很正常。铁锈味呢？”苏语迅速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林墨没回答，目光落在白玲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指尖——指甲缝里干干净净，连一点皮屑或纤维都没有。他忽然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微张的嘴唇：“苏语，取样，检测口腔内侧黏膜。”
这时，解剖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李建国带着一身湿气闯进来，他军绿色的风衣下摆还在滴水：“林墨，有新发现！周明轩昨晚有不在场证明，他在邻市参加学术研讨会，酒店监控能证实。但我们查到，白玲三个月前开始和一个叫陈风的画廊老板约会，这陈风有暴力前科！”
林墨头也没抬：“陈风用松节油吗？他手上有铁锈味的来源吗？”
李建国被问得一怔，随即掏出笔记本：“陈风开画廊，确实接触油画颜料，松节油有可能。至于铁锈……他画廊最近在装修，倒是有可能沾到。”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而且我们查到，白玲死前两小时，给陈风发过短信，内容是‘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在哪？”苏语追问。
“城西的废弃画室，以前是白玲的工作室。”李建国合上笔记本，“我已经派人去搜查了，林墨，这案子是不是能初步定性为情杀？”
林墨放下镊子，转身看向冷藏柜：“等尸检结果。对了，把白玲的指甲缝样本送去做微量物证分析，还有她的胃容物，详细到每一种成分。”他的目光扫过白玲平静的脸，补充道，“她的鬼魂说，死前喝了‘加了料的红酒’。”
李建国撇撇嘴，虽不相信鬼魂之说，但林墨的直觉从未出过错。他点点头：“行，我让人盯着。对了，周明轩那边，要不要再审审？他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我总觉得他太冷静了，老婆死了，一滴眼泪都没掉。”
“先查陈风。”林墨脱下外层手套，“把废弃画室的现场照片传过来，尤其是任何带有松节油和铁锈痕迹的地方。”
下午三点，苏语拿着初步检测报告冲进林墨的办公室：“墨哥，有发现！白玲口腔内侧黏膜检测出微量的氯硝西泮成分，是一种强效镇静剂！胃容物里有红酒残留，还有……”她咽了口唾沫，“还有少量的氰化物，但剂量不足以致命，真正的死因还是窒息。”
林墨正在看废弃画室的现场照片，闻言抬眸：“氰化物？和镇静剂一起下在红酒里？”
“看起来是这样。”苏语指着报告，“而且指甲缝里确实什么都没有，说明凶手在她失去意识后才动手扼颈，所以她没机会反抗。”
“这就矛盾了。”林墨调出一张照片，画面里是画室角落的一个打翻的红酒杯，杯壁上有模糊的指纹，“李队说陈风承认昨晚去过画室，但他说到达时白玲已经不在了，他以为被放了鸽子，坐了十分钟就走了。酒杯上的指纹只有白玲和陈风的，符合他的说法。”
苏语皱眉：“那他撒谎了？可他为什么要承认去过？”
“因为他没料到我们会发现镇静剂和氰化物。”林墨放大照片，“你看这酒杯边缘的口红印，和白玲的唇色一致，但杯底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粉末残留，送去检测了吗？”
“送了，结果还没出来。”
“催。”林墨指尖点在照片里的另一处，“还有这个，画室墙角的铁架，上面有铁锈剥落的痕迹，旁边的地面有松节油泼洒的印记，和白玲鬼魂说的吻合。但这里距离红酒杯很远，凶手如果在这里动手，为什么要把她拖回卧室？”
正说着，李建国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带着火气：“林墨，陈风招了！他承认和白玲有私情，但说白玲最近想分手，昨晚约他去画室就是为了谈这个。他说两人吵了一架，他气不过推了白玲一把，然后就走了，没想到她会……”
“推了一把？”林墨追问，“他手上有伤口吗？或者有没有提到白玲有什么异常？”
“伤口？没有。他说白玲当时喝了酒，情绪很激动，骂他是骗子，还说‘周明轩什么都知道了’。”李建国顿了顿，“我们查了陈风的行踪，他离开画室后去了酒吧，有监控证明，时间线对得上，似乎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返回白玲家杀人。”
林墨挂了电话，起身走向解剖室：“苏语，重新检查尸体，特别是关节处，我要知道她死前是否被移动过。”
二次尸检有了新发现。白玲的肘关节和膝关节处有轻微的皮下出血，符合被拖拽的特征，更关键的是，她的头发丝里发现了微量的水泥粉末，成分与废弃画室地面的水泥完全一致。
“她确实在画室失去意识，然后被转移到家里。”林墨用探针拨开白玲的头发，“凶手在画室给她下了药，可能还试图用氰化物，但没成功，之后把她拖出去，带到卧室，再扼颈杀死，伪装成在家遇害。”
“可谁有这个时间和动机？”苏语不解，“陈风离开后有不在场证明，周明轩在邻市……”
“周明轩。”林墨忽然开口，“他的学术研讨会，确定是全程参与吗？邻市到吊州，开车最快多久？”
苏语立刻查地图：“走高速的话，一个半小时。”
“去查周明轩昨晚的具体行踪，有没有中途离开过。”林墨的声音冷下来，“还有，他是物理学教授，接触化学试剂很方便吧？氰化物虽然管制严格，但对他来说，未必完全无法获取。”
傍晚时分，李建国带着一身疲惫回来，脸色凝重：“林墨，你猜对了！周明轩昨晚九点半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研讨会现场，监控显示他十点零五分才回来，中间有半小时空白期。我们查了他的车，Etc记录显示，他昨晚九点五十从邻市高速口上了高速，十点四十从吊州东下高速，十二点半又返回邻市，刚好赶上研讨会结束。”
苏语倒吸一口凉气：“他往返两地，就是为了杀人？”
“还不止。”李建国把一份报告拍在桌上，“画室酒杯底的白色粉末检测出来了，是氰化物，和白玲胃里的一致。更关键的是，我们在周明轩实验室的通风橱里，找到了相同批次的氯硝西泮，他说是做实验用的，但购买记录显示，三个月前他多买了一倍的量。”
林墨沉默片刻，忽然走向停尸间：“我再问问白玲。”
苏语和李建国跟在后面，看着林墨站在白玲的尸体旁，闭着眼低声交谈。过了几分钟，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她说，周明轩早就知道她和陈风的事，一直在假装不知道。昨晚她在画室等陈风，周明轩突然出现，给她倒了杯红酒，说‘喝了这杯，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她喝了之后才觉得不对劲，想喊人，却发不出声音。”
“那松节油和铁锈味呢？”李建国追问。
“周明轩去画室时，穿的是他平时做实验的旧外套，上面沾了松节油——他最近在帮白玲修补一幅油画，用了松节油清洗颜料。”林墨解释，“铁锈味来自他实验室的铁制操作台，他前几天检修设备时被划伤，手上沾了铁锈，没来得及彻底清洗。”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周明轩发现妻子出轨后，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精心策划了一场谋杀。他利用学术会议制造不在场证明，中途驱车返回吊州，在画室用加了药和氰化物的红酒迷倒白玲。或许是氰化物剂量不足，或许是他想让白玲死得更痛苦，他将失去意识的白玲带回家，用扼颈的方式杀死她，伪造成在家遇害的假象，再返回邻市，完美地填补了时间空白。
他算准了陈风会来画室，算准了警方会首先怀疑有暴力前科的情人，甚至算准了白玲不会在清醒时反抗他这个“温和”的丈夫。
“这个混蛋！”李建国一拳砸在墙上，“高智商犯罪，够冷静，够狠！”
“他还有一个破绽。”林墨拿起白玲的尸检报告，“扼痕的力度和角度显示，凶手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惯用右手，虎口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老茧——周明轩符合所有特征。而陈风身高一米八三，惯用左手。”
证据确凿，李建国立刻下令逮捕周明轩。审讯室里，面对铁证，周明轩没有过多狡辩，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她背叛了我，也背叛了学术，她不配当教授，更不配当我妻子。”
他的冷静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扭曲的控制欲和自负。他无法接受妻子的背叛，更无法容忍自己的“完美人生”出现污点，于是用最缜密的方式，亲手抹去了那个“污点”。
案件告破时，吊州的雨终于停了。林墨站在法医中心的窗前，看着天边露出的一丝微光。苏语递过来一杯热咖啡：“墨哥，白玲的鬼魂……还在吗？”
林墨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暖意：“走了。她说，终于可以安心画画了。”
窗外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仿佛有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李建国从外面走进来，拍了拍林墨的肩膀：“又破一案，今晚我请客，吊州老字号的馄饨，去不去？”
林墨嘴角难得勾起一丝弧度：“加辣。”
夜色渐深，吊州的灯火次第亮起，掩盖了白日的血腥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