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在凌晨三点的冷风中微微颤动，将废弃工厂的锈铁大门与外面的世界隔成两个维度。林墨蹲在水泥地上，白色手套轻轻拂过死者蜷曲的手指，指尖触到的冰凉顺着神经爬向太阳穴——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它们”即将出现的征兆。
“墨哥，尸温24c，角膜中度浑浊，尸僵遍及全身，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苏语的声音带着刚入行的谨慎，她举着强光手电，光束在死者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
死者是名年轻女性，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露脐装，左臂从手腕到肩头覆盖着大片纹身，是缠绕的荆棘与绽放的玫瑰，此刻被凝固的血污糊成暗紫色。她仰躺在机床锈迹斑斑的底座旁，双腿蜷缩如胎儿，右手死死攥着半块碎裂的手机屏幕，屏幕上还残留着社交软件的聊天界面残影。
“李队，死者身份确认了？”林墨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机床阴影里站着个模糊的影子，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正是死者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这种“看见”早已是家常便饭。
李建国叼着没点燃的烟，眉头拧成川字：“查到了，秦岚，26岁，无业。手机通讯录里全是备注奇怪的网名，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他啧了声，“从上周到现在，约见记录有七八个，典型的‘海王’。”
苏语把现场照片传到平板电脑上，放大秦岚的纹身：“这纹身师手法挺特别的，玫瑰花瓣边缘有锯齿状纹路，像牙齿咬过似的。”
林墨的目光落在死者颈部，那里有两道平行的淤痕，边缘带着不规则的皮屑：“不是扼杀，是扼压导致的机械性窒息。看淤痕宽度，凶手应该戴了手套，可能是针织材质。”他顿了顿，视线再次飘向机床阴影，“死者右手有防御伤，指甲缝里的皮屑送去化验了吗？”
“已经取样了。”苏语点头时，忽然发现林墨的眼神有些飘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有堆积的废料和蛛网，“墨哥，怎么了？”
“没什么。”林墨收回视线，蹲下身用镊子挑起死者散落在地的发丝，“她死前应该和人发生过激烈争执，头发有被撕扯的痕迹。还有，把她左腕的纹身图案拓下来，我需要清晰的细节。”
凌晨五点，法医中心的解剖室亮起惨白的灯光。秦岚的尸体被安置在解剖台上，林墨握着解剖刀的手稳定得像磐石，苏语在一旁记录数据，不锈钢器械碰撞的轻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颈部皮下组织出血，舌骨大角骨折，符合扼压窒息特征。”林墨的声音平静无波，“但奇怪的是，勒痕边缘有细小的弧形凹痕，间距大约三毫米，不像是普通手套造成的。”
苏语凑近观察：“会不会是戴了有纹路的劳保手套？”
“有可能。”林墨切开死者的胃壁，“胃内容物是未消化的牛排和红酒，进食时间大约在死亡前两小时。”他忽然停手，目光落在死者右手的指甲上——其中一枚指甲断裂处，卡着一小块深绿色的纤维。
“苏语，取这个纤维做微量物证分析。”
就在这时，解剖台旁的无影灯忽然闪烁了两下，室温仿佛骤降了几度。林墨的眼角余光里，那个湿漉漉的影子又出现了，秦岚的鬼魂正对着他抬起手臂，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的纹身。
“玫瑰……”一个模糊的女声在林墨耳边响起，带着溺水般的窒息感，“他怕玫瑰……”
林墨握紧解剖刀，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尸体：“死者左前臂的纹身有新鲜的刮擦痕迹，像是被人用指甲或硬物反复刮过。苏语，把这块皮肤组织取样，看看能不能提取到dNA。”
鬼魂的身影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林墨能看到她脖颈处同样的淤痕，她张着嘴，似乎在喊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直到苏语转身去拿取样瓶，鬼魂才像被惊扰般消散在通风口的气流里。
上午八点，市局刑侦队的会议室烟雾缭绕。李建国把七张男性照片钉在白板上：“这是秦岚最近约见的网友，都有重大嫌疑。一号张强，网约车司机，昨晚十点有订单记录在工厂附近；二号刘斌，纹身师，秦岚的玫瑰纹身就是他纹的；三号……”
林墨推门而入时，手里拿着尸检报告：“李队，死者不是死于扼压。”
满室的抽气声中，他将报告拍在桌上：“颈部淤痕是死后形成的，真正的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她的心肌细胞有广泛的横纹肌溶解，血液中检测出高浓度的琥珀胆碱——一种肌肉松弛剂，过量会导致呼吸肌麻痹，看起来像窒息死亡。”
苏语补充道：“指甲缝里的皮屑属于死者本人，那枚深绿色纤维是尼龙材质，常见于工装裤。还有，纹身刮擦处的皮肤组织里，除了死者的dNA，还有另一个男性的dNA分型。”
李建国掐灭烟头：“琥珀胆碱是管制药品，能弄到这东西的人不多。刘斌是纹身师，会不会接触过相关渠道？”
“去查刘斌。”林墨的目光掠过白板上的照片，在看到刘斌的寸头和手臂上的蝎子纹身时，太阳穴的痛感又涌了上来，“另外，我需要秦岚和这些网友的聊天记录，尤其是关于‘玫瑰’的内容。”
下午两点，苏语抱着一摞打印纸冲进法医中心：“墨哥，查到了！秦岚和刘斌的聊天记录里，反复提到‘带刺的玫瑰’，而且刘斌上周因为秦岚跟别的男人约会，在电话里跟她吵过架，还威胁说‘要让你的玫瑰彻底凋谢’。”
林墨正在显微镜前观察那枚绿色纤维：“刘斌的工装裤是什么颜色？”
“深绿色！”苏语眼睛一亮，“而且他有前科，三年前因为非法持有管制药品被拘留过！”
林墨放下显微镜，眼前忽然闪过秦岚鬼魂的脸，她的嘴唇翕动着，这次他看清了口型——“不是他”。
“不能只盯着刘斌。”林墨拿起秦岚的纹身拓片，“这玫瑰的锯齿纹里，藏着三个字母：L、x、F。查一下这三个字母可能对应的名字。”
傍晚时分，李建国带着人敲响了刘斌纹身工作室的门。工作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颜料的味道，刘斌正给一个客户纹着花臂，看到警察时，手里的纹身枪顿了一下，墨滴在客户皮肤上晕开一小团黑。
“秦岚死了，你知道吗？”李建国盯着他的眼睛。
刘斌的喉结动了动：“知道……早上刷到新闻了。她那种人，私生活那么乱，出事不奇怪。”
“你上周威胁过她。”
“我就是气头上说说！”刘斌提高了音量，“我承认我喜欢她，但她脚踩那么多只船，我……我就是一时冲动。”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
“在工作室加班，给这个客户纹身，他可以作证。”刘斌指了指椅子上的人，对方连连点头。
另一边，林墨在秦岚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新线索。一个备注为“老地方见”的网友，在案发前一天跟秦岚说过：“别带你的玫瑰来，我怕扎手。”而这个网友的真实姓名叫李雪峰——正是L、x、F三个字母。
“李雪峰，45岁，化工厂仓库管理员，有盗窃前科。”苏语调出他的档案，“他的工作单位就在废弃工厂隔壁，而且化工厂里有琥珀胆碱的储存记录！”
当警察找到李雪峰时，他正坐在仓库角落发抖，工装裤膝盖处有块暗红色的污渍。面对询问，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经过：“我和秦岚约在废弃工厂见面……她说要跟我借五万块，不然就把我们的事告诉我老婆……我没答应，她就扑过来抓我，我推了她一把，她就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怕她没死，就用袖子勒了她脖子……”
“你推她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异常？”林墨突然开口。
李雪峰愣了愣：“她好像突然喘不上气，脸一下子就白了，跟抽筋似的……”
林墨看向李建国：“带他去做毒理检测，另外，查一下秦岚的病史。”
检测结果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李雪峰的毒理检测呈阴性，而秦岚的病历显示她有严重的哮喘病史，并且对琥珀胆碱过敏。
“真正的死因是过敏性休克。”林墨站在解剖台前，看着秦岚的鬼魂，她这次没有躲闪，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李雪峰推她时，她的哮喘突然发作，而她随身携带的急救喷雾里，被人换成了含有琥珀胆碱的溶液。她情急之下吸入喷雾，导致严重过敏，引发心脏衰竭。李雪峰只是在她死后伪造了扼压的假象。”
“那是谁换了她的喷雾？”苏语追问。
林墨拿起那枚绿色纤维的检测报告：“这纤维里含有微量的钛白粉和环氧树脂，常见于……”
“纹身颜料！”苏语脱口而出，“是刘斌！他给秦岚纹身时，肯定知道她有哮喘，也知道她对琥珀胆碱过敏！”
当刘斌再次被带到警局时，他看到林墨手里的纹身拓片，终于崩溃了。他承认自己因为嫉妒秦岚和其他男人约会，在她上次来补色时，偷偷换了她包里的急救喷雾：“我没想杀她……我就是想让她吃点苦头，让她知道只有我对她好……”
审讯室的灯光映着刘斌悔恨的脸，林墨走出房间，看到秦岚的鬼魂站在走廊尽头，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苏语递过来一杯热咖啡：“墨哥，案子破了。”
林墨接过咖啡，指尖的温度慢慢回升：“嗯。”
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你厉害，这都能揪出来。”
林墨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没说话。只有他知道，这次能找到真相，不仅是因为冰冷的证据，还有那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眼睛，在无声中诉说着最后的秘密。而他，只是那个倾听者，用解剖刀和显微镜，让沉默的尸体开口说话。
警戒线被撤下时，朝阳正刺破云层，给废弃工厂的锈铁大门镀上一层金边。林墨脱下手套，走向停在路边的警车，苏语和李建国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构成这残酷职业里难得的暖意。他知道，下一个案件还在等着他，那些无声的凝视，永远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