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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的梅雨季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意,青果巷旁的东下塘小区里,晚七点的雨丝还黏在窗玻璃上,王秀兰提着刚买的苋菜往家走时,后颈突然传来一阵锐痛——

不是钝击的闷疼,是金属划破皮肤的凉,带着铁锈味的风顺着伤口往骨子里钻。

她踉跄着回头,只看见一个穿深色连帽衫的背影,对方手里那把不锈钢菜刀还滴着血,在楼道感应灯的冷光里晃了晃,随即消失在楼梯拐角。

“杀人啦!”王秀兰的喊声被雨声吞了大半,邻居开门时,她已经扶着墙滑坐在地,后颈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把浅灰色的睡衣染成了深褐。

“林法医,东下塘小区,菜刀伤人,伤者送医院了,现场得麻烦你跑一趟。”李建国的电话打过来时,林墨刚把解剖台上的组织标本封存好,白大褂的袖口还沾着碘伏的淡棕色。

他应了声,转头看向正在整理报告的苏语:“苏语,跟我去趟东下塘。”

苏语立刻抓起勘查箱,马尾辫随着动作晃了晃:“墨哥,刚听李队说菜刀伤人?是抢劫还是寻仇啊?”

她跟着林墨三年,早习惯了他的沉默——这位法医总是这样,出勘现场时话少得像块冰,只有在解剖台前分析伤口时,眼神才会亮起来。

警车穿过南大街时,雨势渐小,青果巷的老石板路泛着水光,东下塘小区门口已经拉了警戒线,几个居民踮着脚往楼道口望。

李建国叼着没点燃的烟,看见林墨下车,立刻迎上来:“伤者王秀兰,58岁,退休工人,平时就买点菜逛逛街,没听说跟人结仇。现场在三楼楼道,凶手没留指纹,菜刀扔在四楼楼梯间了。”

林墨点点头,戴上乳胶手套走进楼道。楼道里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梅雨季特有的霉味。

三楼楼梯口的地面有滴落状血迹,从楼梯延伸到王秀兰家门口,苏语立刻蹲下来拍照,用标尺测量血滴的直径:“墨哥,血滴呈圆形,滴落高度应该在一米五左右,符合伤者站立时出血的特征。”

林墨的目光扫过墙面,突然停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转角处——

那里没有窗户,却莫名透着一股冷意,不是楼道通风的凉,是像冰贴在皮肤上的寒意。

他皱了皱眉,视线往下移,看见那把被遗弃的菜刀:刀身是普通的不锈钢材质,刀柄是黑色塑料,刀刃上的血迹已经半干,刀背沾着一点浅灰色的粉末。

“苏语,提取刀背上的粉末,还有刀刃上的血迹,除了伤者的,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的dNA。”

林墨蹲下来,指尖离菜刀还有几厘米时,眼角的余光里突然晃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个老太太的轮廓,穿着和王秀兰同款的浅灰色睡衣,正扶着楼梯扶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菜刀。

他顿了顿,苏语刚好抬头:“墨哥,怎么了?”

“没什么。”林墨收回手,那影子已经消失了。

他知道,这是他的“麻烦”——从记事起,他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能听见鬼魂的声音。

以前他还会试着回应,后来发现大多时候只是徒劳,那些鬼魂被困在死亡的瞬间,重复着恐惧和痛苦,能提供的线索少得可怜。

苏语把菜刀装进物证袋,又用棉签擦拭刀背的粉末:“墨哥,这粉末看着像水泥灰啊,会不会是凶手从工地过来的?”

“先回去化验。”林墨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转角处——

刚才那个影子停留的地方,墙面的白灰有一块细微的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他指了指那块剥落处:“苏语,把这里的墙灰也取样。”

回到法医中心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苏语把样本送进实验室,林墨则坐在办公室里,打开现场照片反复看。

李建国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林法医,王秀兰醒了,说没看清凶手的脸,只记得对方穿深色连帽衫,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说话声音很闷,像捂着嘴。”

“有没有提到其他细节?比如气味,或者凶手的动作?”林墨问。

“气味?她没说……动作的话,她说凶手是从背后过来的,砍了她之后没说话,直接往上跑了。”

李建国顿了顿,“对了,我让兄弟们查了小区的监控,东下塘是老小区,只有门口有监控,没拍到凶手进小区的画面,可能是从侧门的小巷子进来的。”

挂了电话,林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刚才在楼道里看见的那个影子,应该是王秀兰的“残念”,她还停留在被袭击的瞬间,所以会盯着那把菜刀。

可为什么她不往前走?是怕什么,还是有什么没说出来?

“墨哥,化验结果出来了!”

苏语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拿着报告单,“刀背上的粉末是水泥灰,还有微量的石膏粉;刀刃上的血迹只有伤者王秀兰的,没有其他人的dNA。不过……”

她顿了顿,“我在刀柄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点纤维,是深蓝色的,像是工装裤上的那种。”

林墨接过报告单,目光落在“水泥灰+石膏粉”上——

常州最近在搞老小区改造,很多工地都有这两种东西,范围太广了。

他正想着,办公室的灯突然闪了一下,刚才在楼道里看见的那个影子又出现了,就站在苏语身后,老太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红色……门……”

“苏语,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林墨问。

苏语茫然地回头:“声音?没有啊,是不是外面的雨声?”她看向窗外,雨又开始下了,打在玻璃上沙沙响。

林墨没再追问,那个影子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红色的门?东下塘小区的门都是深棕色的,没见过红色的门。

是王秀兰的记忆出了偏差,还是凶手藏在有红色门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又带来了坏消息:红梅公园附近的元丰桥小区,又发生了一起菜刀伤人案。

伤者是个32岁的男人,叫周明,在一家装修公司做设计师,早上出门买早饭时,被人从侧面砍中左臂,凶手同样穿着深色连帽衫,扔下菜刀就跑了。

“这绝对是连环案!”

李建国把两杯豆浆放在林墨和苏语面前,语气急促,“周明的左臂肌腱被砍断了,现在还在手术。他说凶手的个子和声音跟王秀兰描述的一样,也是一米七左右,说话闷声闷气的。而且,现场也发现了一把菜刀,跟东下塘那把款式差不多!”

林墨立刻站起身:“去元丰桥小区。”

元丰桥小区离红梅公园不远,案发地点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旁,地面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淡,只留下几片浅红的印记。那把被遗弃的菜刀扔在早餐店的后门,苏语蹲下来勘查时,突然“咦”了一声:“墨哥,你看这刀背,也有水泥灰!还有,刀柄缝隙里好像也有纤维!”

林墨凑过去看——刀背上的水泥灰比上次的更多,刀柄缝隙里的纤维也是深蓝色的,和东下塘那把菜刀上的纤维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早餐店的后门,那是一扇红色的铁门,因为常年风吹雨打,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铁锈。

“红色的门……”林墨突然想起昨天王秀兰残念说的话。

“墨哥,你说什么?”苏语抬头问。

“没什么。”林墨摇摇头,视线又落在红色铁门上——门把手上有一层薄灰,旁边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泛黄的通知,上面写着“元丰桥小区改造施工,即日起封闭后门”,落款日期是半个月前。

“李队,元丰桥小区是不是在搞改造?”林墨问。

李建国点点头:“是啊,跟东下塘小区一样,都是今年的老小区改造项目,施工队是同一个,叫‘常建市政’。”

苏语眼睛一亮:“那凶手会不会是施工队的人?深蓝色纤维,水泥灰,还有红色的门——早餐店这后门不就是红色的吗?”

“可能性很大。”

李建国立刻拿出手机,“我让兄弟们去查常建市政在这两个小区的施工人员,重点查身高一米七左右,穿深蓝色工装裤的。”

林墨没说话,他的目光又飘向早餐店后门——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的影子,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左臂垂在身侧,正是伤者周明的轮廓。

周明的残念比王秀兰的更清晰,他盯着红色铁门,嘴唇不停地动,像是在说什么。

林墨往前走了两步,那影子突然转向他,声音带着颤抖:“他……他手里有东西……不是菜刀……是……是锤子……”

锤子?

林墨皱了皱眉——凶手用的是菜刀,为什么周明会提到锤子?

难道凶手之前用过锤子?还是说,周明见过凶手拿着锤子?

“墨哥,你在看什么?”苏语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后门,“这门都封了半个月了,凶手怎么会往这儿跑?”

“苏语,提取门把手上的指纹,还有周围地面的足迹,可能被雨水冲了,但试试总没错。”

林墨收回目光,“另外,查一下周明有没有接触过常建市政的施工人员,或者最近有没有去过工地。”

回到法医中心后,苏语把提取到的指纹和足迹样本送去检验,林墨则坐在电脑前,调出常建市政的施工人员名单。

名单上有五十多个人,身高一米七左右的有二十多个,其中有一个叫陈默的男人,35岁,是元丰桥小区改造项目的瓦工,住址就在东下塘小区附近的城中村。

“墨哥,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苏语拿着报告跑进来,“早餐店后门的门把手上,除了早餐店老板的指纹,还有一个陌生指纹,跟常建市政一个叫陈默的瓦工的指纹对上了!而且,周明的手机通话记录里,三个月前跟陈默打过三次电话!”

林墨立刻站起来:“李队呢?让他查陈默的下落,现在就去!”

李建国的动作很快,半小时后就传来消息:陈默不在工地上,也不在家里,他的出租屋门锁着,邻居说早上见过他出门,穿的就是深蓝色的工装裤。

“他可能要找下一个目标。”林墨拿起勘查箱,“苏语,跟我去陈默的出租屋,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陈默的出租屋在城中村的一个老院子里,院子里堆着各种建筑材料,空气中弥漫着水泥和油漆的味道。

李建国已经让人打开了房门,屋里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地上散落着几个啤酒瓶和外卖盒。

苏语立刻开始勘查,在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把锤子——

锤头是铁的,锤柄上沾着一点浅灰色的粉末,跟菜刀上的水泥灰一模一样。

桌子上还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女人穿着蓝色的连衣裙,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墨哥,你看这张照片。”苏语把照片递过去,“这女人会不会是陈默的家人?”

林墨接过照片,指尖刚碰到照片,一股强烈的悲伤突然涌上来——

他看见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张纸,不停地哭,嘴里念叨着“冤枉”“我没偷”。

女人的脸很模糊,但穿着和照片上一样的蓝色连衣裙。

“她叫张桂兰,是陈默的母亲。”

一个声音突然在林墨耳边响起,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十年前,我在东下塘小区做保洁,他们说我偷了业主的金项链,王秀兰和周明都是证人,说看见我进了业主家……可我没偷啊,我是被冤枉的!后来我受不了,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林墨的心脏猛地一沉——

十年前的东下塘小区盗窃案,他好像有印象,当时新闻报道过,保洁员张桂兰被指认盗窃,后来跳楼自杀,业主的金项链最后也没找到,案子成了悬案。

“陈默那时候才二十岁,他一直说我是被冤枉的,要找王秀兰和周明报仇……”张桂兰的声音越来越轻,“他说,要让他们也尝尝被刀砍的滋味,要让他们知道,我没偷……”

“墨哥,你怎么了?”苏语看见林墨脸色苍白,连忙问。

“没什么。”林墨深吸一口气,把照片放回桌子上,“李队,查十年前东下塘小区的盗窃案,受害者是王秀兰的邻居,证人是王秀兰和周明,嫌疑人张桂兰,最后跳楼自杀了——张桂兰是陈默的母亲。”

李建国愣了一下,立刻拿出手机:“我马上查!如果真是这样,陈默的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当年的另一个证人!”

十年前的盗窃案很快查清楚了:受害者是东下塘小区的业主刘芳,当时她放在家里的金项链不见了,正好张桂兰在她家做保洁,王秀兰和周明都说看见张桂兰进了刘芳家,张桂兰百口莫辩,最后在小区楼顶跳楼自杀。

而刘芳的金项链,在案发后一个月,被发现掉在了沙发底下,是她自己放忘了,但当时张桂兰已经死了,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刘芳现在还住在东下塘小区!”李建国的声音带着急意,“林法医,苏法医,我们现在去东下塘,陈默很可能已经去找刘芳了!”

警车一路鸣笛赶往东下塘小区,林墨坐在副驾驶上,心里一直想着张桂兰的话——

陈默不是要杀人,是要“报仇”,他要让当年冤枉母亲的人都受伤,要让他们记住母亲的冤屈。可这样的报仇,只会让他自己也坠入深渊。

东下塘小区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刘芳家在五楼,楼下的居民喊着“有人拿刀砍人”,李建国立刻带着人冲上楼。林墨和苏语跟在后面,刚到四楼,就听见五楼传来争吵声。

“你为什么要冤枉我妈!你明明没看见她偷东西!”陈默的声音带着嘶吼,“我妈死了十年了,你睡得着觉吗?”

“我……我那时候是看错了……”刘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跟你道歉,你别伤害我……”

林墨冲上五楼,看见陈默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抵在刘芳的脖子上,刘芳的手臂已经被砍伤,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张桂兰的影子站在陈默身后,脸上满是痛苦:“陈默,别这样……妈不想你这样……”

“陈默,放下刀!”李建国举着枪,语气严肃,“你妈是被冤枉的,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刘芳也承认她看错了,你这样做,只会让你妈更难过!”

陈默的身体顿了顿,菜刀微微颤抖:“查清楚了?十年了,现在才查清楚有什么用?我妈已经死了!”

“你妈一直在这儿。”林墨突然开口,目光看向陈默身后,“她看着你,她不想你变成凶手,她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陈默愣住了,他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你……你胡说什么?”

“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就是你桌子上照片里的那件。”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她说,当年的事不怪你,但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她还说,她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她心疼你。”

张桂兰的影子慢慢靠近陈默,伸出手,像是想摸他的脸,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陈默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妈……”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肩膀不停地颤抖。

李建国立刻上前,把陈默铐了起来。刘芳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苏语立刻拿出急救包,帮刘芳处理伤口。

林墨站在一旁,看着张桂兰的影子——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中。他知道,这次她是真的走了,带着十年的冤屈和对儿子的牵挂,终于能安心了。

案件告破后,李建国在办公室里给林墨和苏语递了烟(苏语摆手说不抽),感慨道:“要不是林法医你发现了陈默和张桂兰的关系,我们还不知道要查多久。不过,你怎么知道张桂兰穿着蓝色连衣裙?”

林墨喝了口茶,没说话。苏语笑着打圆场:“李队,墨哥心思细,肯定是从照片上看出来的。”她知道林墨的秘密,却从来没问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她只需要相信,这位沉默的法医,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找到真相。

梅雨季的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法医中心,林墨看着窗外的蓝天,手里拿着那张张桂兰和陈默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得很开心,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十年后,他会为了母亲的冤屈,走上这样一条路。

苏语走过来,把一份报告放在他面前:“墨哥,陈默的精神鉴定报告出来了,他有中度抑郁,十年前母亲去世后就一直没好。不过他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法院应该会酌情量刑。”

林墨点点头,把照片放进抽屉里。他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像张桂兰这样的冤魂,还有很多像陈默这样被仇恨困住的人。他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和双手,找到那些被隐藏的真相,让冤屈得以昭雪,让罪恶得到惩罚。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青果巷的老石板路渐渐晒干,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就像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终有一天会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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