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国双手死死抓着冰冷的铁栏杆,整个身子吊在二楼阳台外,脚底下是黑黢黢的水泥地。刚才那一下猛蹿,胸口撞在栏杆上,闷痛还没散。
“谁?!干什么的!”
一声压低的、带着警惕和怒气的喝问从阳台门内传来。紧接着,窗帘“唰”地被拉开一条缝,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直直射在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坏了!林爱国心里一咯噔。他勉强扭过头,避开强光,急中生智,用尽可能诚恳急促的语气低声道:“老师傅,对不住!我是轧钢厂杨总工带来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三号楼的石老!楼下有人盯着,没办法才……”
“杨总工?哪个杨总工?”里面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手电光在他脸上又扫了扫。
“杨振山,杨总工程师!他就在楼下,被一辆黑车拦住了!”林爱国急道,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
里面沉默了两三秒,窗帘缝隙后的人影似乎在打量他。这时,楼下传来杨总工陡然拔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等什么人?我看你们是在监视!谁派你们来的?把工作证拿出来!不然我这就叫休养所保卫科!”
这声音像是给楼上的人吃了颗定心丸。窗帘后的手电光熄灭了,阳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睡衣、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的老干部探出身,手里还攥着一根拐杖,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林爱国:“杨振山在楼下?你是他什么人?找老石什么事?”
“我是他厂里的工人,林爱国。有关于厂里重大案件的关键材料,必须当面交给石老!杨工冒险带我来的!”林爱国语速飞快,尽量简短说明。
老干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侧耳听了听楼下的争执声,终于点了点头,让开身子:“进来!快!从屋里走,别走阳台门!”
林爱国如蒙大赦,赶紧翻过栏杆,跳进阳台,跟着老干部闪进屋内。屋里没开大灯,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台灯,陈设简单整洁。
“老石住隔壁单元二楼,门牌号一样。”老干部快速说道,“你从我家厨房那个小门出去,是公共走廊,直接就能过去。动作轻点!见了老石,替我问声好,就说老秦知道了,让他小心。”
“谢谢秦老!”林爱国深深鞠了一躬,不敢多留,按照指示,轻轻拉开厨房一扇小门,果然是通往楼内公共区域的走廊。他掩上门,贴着墙,迅速来到隔壁单元二楼东户门口。
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按照杨总工交代的暗号——两轻一重,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开了条缝。一个同样头发花白,但身材更魁梧,面色红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老人出现在门后,正是石老。
“石老,我是杨总工厂里的林爱国,杨工在楼下被拦住了,让我先把东西送上来。”林爱国压低声音,快速说明。
石老目光如电,在他脸上身上扫过,又看了眼他空着的双手,微微皱眉。
林爱国立刻会意,指了指自己身上:“东西在杨工那里,他吸引注意力。楼下有辆黑车在监视。”
石老眼神一凝,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屋:“进来。关门。”
屋里比秦老家更简单,几乎像办公室,书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石老示意他坐下,自己则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极细的缝,向下望去。
楼下,车灯已经灭了,但车还在。杨总工背对着楼,站在车头前,正和一个从车后座下来的、穿着干部装的中年男人理论。休养所的值班人员也过来了,正在询问。
石老看了片刻,收回目光,转向林爱国:“说说,什么情况。”
林爱国尽量简洁清晰地将合金旧案、母亲死亡、近期陷害、工作组受阻、以及杨总工判断合金去向需查资金流向等关键点,条理分明地陈述了一遍。
他刚说完,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杨总工推门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红,气息微促,但眼神炯炯。他肩上还背着那个帆布书包。
“老石!不好意思,楼下碰见几只苍蝇,耽搁了。”杨总工把书包往桌上一放,“东西都在这儿,你看看。”
石老没多问楼下细节,直接打开书包,取出那份厚厚的牛皮纸袋,戴上老花镜,就着台灯,一份份仔细看了起来。
屋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杨总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林爱国屏息坐着,看着石老的表情。
当看到特管组档案笔迹对比和合金数量核销疑点时,石老眉头紧锁。看到陈大夫关于林母之死的证言时,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到老侯关于铜件栽赃和“疤脸”绑架的证词时,他腮边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全部看完,他将材料轻轻放在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杨总工和林爱国,那双鹰眼里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触目惊心!”石老的声音不高,却像闷雷一样在屋里滚动,“这不仅仅是贪污盗窃,这是啃噬国家工业的脊梁!这是草菅人命,践踏国法!三十年了……三十年了!这帮蛀虫!”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老杨,你们做得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一查到底,不管涉及谁,不管牵扯多广!”
杨总工重重松了口气:“老石,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现在的问题是,外调被卡,资金流向查不下去。对方反应很快,我们今晚来,可能已经被察觉了。”
石老冷哼一声:“察觉了更好!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瞎了,聋了!”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外调的事,我来想办法。资金流向……我安排几个信得过的老部下,用别的名义,从银行系统内部悄悄查。但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准确的线索,比如可能的收款账户名称,哪怕只是怀疑对象。”
“易中海和孙某人的社会关系,正在摸排。”杨总工道。
“嗯。还有,”石老看向林爱国,目光严肃,“小伙子,你和你师傅,在厂里要格外小心。对方反应这么快,连我这里都能盯上,说明他们在厂里,甚至在相关系统里,还有‘耳朵’,有‘眼睛’。接下来的斗争,可能更隐蔽,也更凶险。尤其是你,年轻,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林爱国挺直腰板:“石老,我不怕。该做的事,一定要做到底。”
石老赞许地点点头:“好!有骨气!但光有骨气不够,要讲策略。材料留一份复印件给我,原件你们带回去保管好。近期,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不要直接联系。有进展,我会通过安全渠道告诉老杨。”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告诉你们工作组那位姓韩的同志,顶住压力,厂内的调查,尤其是人员关系和财务异常的摸排,不能停!这是根基。”
离开休养所时,已是深夜。那辆黑色伏尔加早已不见踪影。杨总工和林爱国沿着来路返回,一路无话,但都感觉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前路似乎也清晰了些。
然而,刚回到厂区,还没进宿舍,王铁牛就像火烧屁股一样窜了过来,脸上又是汗又是惊惶:
“爱国!你可回来了!出事了!郭大撇子那帮龟孙,联名跑到厂工会闹去了!说你考核有问题,跟吴技术员勾结,搞歪门邪道!工会老陈被他们缠得头疼!还有……”他喘了口气,声音发抖,“秦姐……秦淮茹在医院,收到一封信,里头……里头夹着一小截,带血的纱布!”
林爱国瞳孔骤缩。
带血的纱布?是警告?还是……
“信里说什么?”
“就一句话,用报纸剪字贴的:‘再敢多嘴,下次是你的血。’”王铁牛脸色发白,“秦姐吓坏了,抱着小当直哭……爱国,这帮人,太毒了!”
林爱国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厂里的杂音,医院的恐吓……对方的反扑,果然来了。而且,更加不择手段。
他看了看杨总工。杨总工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我们打中了他们的七寸!”
“师傅,”林爱国转向周师傅(周师傅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了),声音平静却坚定,“郭大撇子那边,我去工会说清楚。考核每一道题,我都能说出道理。至于秦淮茹那边……能不能请郑大姐,或者厂里女工部,安排可靠的人陪护一下?还有,那封信和纱布,是重要证据,得交给工作组。”
周师傅点点头:“你去工会,我陪你去。老杨,医院那边,你联系一下。”
杨总工“嗯”了一声,眼神冰冷:“看来,光是停职审查,太便宜他们了。得让有些人,彻底疼一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