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猎者联盟总部，最高议事厅旁的偏殿。这里正在举行一场非正式的猎王质询会。与庄严肃穆的最高议事厅不同，偏殿的气氛相对宽松。
椭圆形的雕花木桌旁，坐着包括李长老在内的三位常任长老，他们是此次质询的受理方。
而莫凡，作为新晋猎王，独自坐在另一侧。他没有穿戴隆重的礼服，依旧是一身棕色的大衣，只有胸前那枚崭新的猎王徽章彰显着他此刻的身份。
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的三位长老。
“莫凡猎王，”李长老率先开口，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温和笑容，“关于您提交的质询申请，联盟高度重视。摩亨佐达罗任务的确存在诸多遗憾，联盟内部也已对相关失职人员进行了严厉惩处。不知您还有哪些具体疑问，需要联盟在此做出说明？”
开场白依旧是官方辞令，将问题限定在“失职”和“意外”的框架内。
莫凡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依照程序，语气平缓地开口：“李长老，各位长老，我并非质疑联盟的最终处理结果。只是作为亲历者，同时也是新任猎王，我认为有必要更深入地了解事件全貌，以便未来更好地开展猎王争霸赛，避免类似‘意外’再次发生。”
莫凡特意在“意外”二字上加了轻微的重音，然后继续道：“我的疑问主要有两点。第一，关于任务情报的严重偏差。任务简报中提及摩亨佐达罗存在的最高威胁为‘大君主亡灵生物’，但实际我们遭遇了复数以上的大君主，甚至包括一头帝王级的古老存在。”
“我想了解，情报部门在任务前期的侦察和评估环节，具体出现了哪些疏漏？相关的责任人，除了公告中的惩戒，其过往经手的所有高危任务档案，是否经过了重新复核？”
这个问题看似在追究情报部门，实则绵里藏针。复核过往任务档案，这正是灵灵正在暗中进行的调查方向。
莫凡将此公开提出，既是试探，也是为灵灵后续可能“发现”的问题埋下伏笔。
李长老与其他两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吟片刻，回答道：“情报失误确实是此次任务最大的教训。具体细节涉及内部审查流程，不便在此详述。”
“但可以告知莫凡猎王的是，相关主要责任人已被调离核心岗位，并接受禁闭审查。其经手的历史任务，复核工作已在有序进行中。”
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问题，又以“内部流程”为由拒绝透露细节，同时给出了看似积极的处理方案。
说直白一些，和稀泥。
莫凡点了点头，但不代表他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抛出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第二，关于任务支援和危机应对机制。在任务信号中断，确认我们遭遇远超预估的危险时。”
“联盟派出的第一波支援力量，为什么连支援都没有，按照《猎者联盟高危任务应对条例》第17条第3款，当确认任务区域出现君主级生物活跃迹象时，应立即启动‘君王级响应’。”
“至少需要有一位猎王级战力或同等实力的长老带队前往。我想请问，当时决策层是依据什么信息，判断无需启动‘君王级响应’？具体的决策记录，是否可以公开查阅？”
此言一出，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几分。
不是说莫凡智商没那么高，只是知道打架的莽夫吗？怎么这些条条框框他都知道？
莫凡当然不知道这些条条框框，这些都是在这几天内灵灵把需要问的，都写下来拿给莫凡，让他记下来，然后对猎者联盟施压。
毕竟猎者联盟最上面的人就算是禁咒，那又如何，又打不过莫凡。
李长老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他端起旁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借此掩饰瞬间的沉吟。另外两位长老也面色凝重。
“莫凡猎王对联盟条例如此熟悉，真是不错。”李长老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稍缓，“关于救援力量的派遣，当时指挥部综合考量了多方面因素。”
“包括信号中断前的最后信息、任务区域的能量波动峰值预测模型、以及当时联盟内部可即时调动的顶尖战力分布情况。最终判断，是否需要调选，调选的小队实力如何。”
“若确认情况危急，后续增援会立刻升级。至于具体的决策记录……”他顿了顿，“涉及指挥部内部议事细节和部分机密情报来源，按规不予公开。但长老会可以保证，所有决策均以猎人的生命安全为最优先考量。”
李长老当然不敢说是因为上面的人说有莫凡在，不用派人解决。
又是一推二五六，用“综合考量”、“内部议事”、“机密情报”作为挡箭牌。
莫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直到李长老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就是说，联盟承认情报严重失误，也承认救援决策基于可能存在偏差的‘预测模型’和‘战力分布’，并且，相关的过程记录因为‘内部规章’而无法核实。”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扫过三位长老：“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此次任务的巨大损失，归根结底，是一系列‘巧合’和‘按规定办事’下的结果？联盟管理层，在此事上，只有失察之责，而无其他？”
三位长老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莫凡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剥开他们试图维持的官方说辞，将内里的不堪隐隐暴露出来。
“莫凡猎王，请注意你的言辞！”一位面色严肃的长老忍不住沉声道，“联盟的处理决定，是经过长老会集体决议的，代表了联盟的最终态度！”
莫凡靠回椅背，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我明白了。”他轻轻拍了拍桌上的猎王徽章，“既然这是长老会的集体决议，我尊重联盟的规则。毕竟，我现在也是猎王了，理应维护联盟的权威。”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我的质询结束了。感谢各位长老的解答。”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三位长老一眼，转身径直朝殿外走去。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反而让三位长老有些措手不及。他们预想了莫凡可能会据理力争，甚至激烈抗辩，却没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地接受了他们的解释，然后……就这么走了？
李长老看着莫凡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心中非但没有轻松，反而升起一股更大的不安。莫凡最后那个笑容，那句“我明白了”，以及他如此干脆离开的姿态，都透着一股反常。
他不是来寻求答案的，他是来……表态的。或者说，他是来打草惊蛇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那位严肃的长老低声问道。
李长老缓缓摇头，目光深沉：“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了一些边角，但缺乏关键证据。这次质询，他是在告诉我们，他并没有放弃，而且，他现在有了猎王这层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查下去。”
“他是在警告我们？”
“不，”李长老深吸一口气，“他是在宣战。用联盟的规则，向我们宣战。”
“早就说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不要折腾，不要折腾，有了七八年没动，一动就动了个硬骨头。”
“反正不关我事，我已经尽力掩盖了，上面那群老头子早就该死了。”李长老说完，甩了甩袖子走了出去。
走出偏殿，外面阳光正好。莫凡眯起眼睛，感受着阳光照在猎王徽章上传来的微微暖意。
灵灵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传入他耳中：“怎么样？”
“果然都是老狐狸，推得干干净净。”莫凡语气轻松，“不过目的达到了。我公开提出了对情报部门和决策机制的质疑，以后你再挖出什么相关的东西，就顺理成章了。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们有点慌了。”
第二天一早，灵灵就发现猎者联盟官网上的人事调动，与莫凡有接触的李长老辞退长老一职。
同时根据这次猎王争霸赛的表现，莫凡不用参与猎王专属争霸，晋升猎魁。
但不下放实权。
......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帝都高档小区的一间更为奢华、却也更为私密的房间内。这里不再是庄重的议事厅，而是真正权力拥有者的休憩之地。
李长老，或者说前李长老，此刻正垂手站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脸上的程式化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着正装的老者，他须发皆白，面容红润，手指正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并未看向李长老，目光落在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象上。
“所以，他就这么走了？”暗金长袍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优越感。
“是，明议长。”李长老低声回应，“他并未纠缠，问完两个问题，得到我们官方的回复后，便直接离开。但我感觉，他并非放弃，而是带有一种目的性的询问。”
明议长，猎者联盟真正意义上的巨头之一，常任首席长老，其实力与权柄远非李长老这种处理日常事务的长老可比。
“程序？”明长老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一个靠着蛮力硬生生打上猎王之位的小家伙，也开始跟我们讲程序了？倒是有点意思。”
他转过座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看向李长老：“你做得对，也做得不对。主动辞去长老职位，暂避锋芒，是步好棋，显得我们尊重规则，也给了他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