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及她湿润的脸颊,那微凉的触感与记忆中某种炽热的、混合着鲜血与泪水的温度重叠。
韩默,或者说,意识深处那片正在与“默渊”融合的混沌,剧烈地翻腾着。
更多的画面涌现。
不再是旁观,而是切肤之痛。
他“看”到自己(默渊)手持那柄名为“默渊”的古剑,剑身已布满裂痕,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星辰的碎屑和魔血的腥臭。他“看”到身边并肩作战的身影一个个倒下,熟悉的、不熟悉的,在滔天魔焰中化为灰烬。
他“听”到自己声嘶力竭的怒吼,听到林雨嫣——那时或许还不是女帝,只是他身边最惊才绝艳、却也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弟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师尊!走啊!”
然后,是那只遮天蔽日的、缠绕着不祥黑气的巨掌。毁灭的气息锁定了他,以及他身后那片需要守护的、残破的星空。
躲不开。
也不能躲。
最后的念头,不是恐惧,不是不甘,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决断。
他将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那枚温养了无数岁月、承载着他一部分本源剑魄的“蕴魂佩”,强行打入了身后最近的那道气息——林雨嫣的体内。
然后,转身。
燃烧神魂,燃烧剑魄,燃烧一切可以燃烧的。
迎向那毁灭的巨掌。
为了给她,也给那片星空下亿万生灵,争取最后一丝……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活下去……”
那不是嘱托,是祈求。是一个师尊对弟子,一个战士对身后世界,最后的、卑微的祈求。
剧烈的痛苦从灵魂深处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记忆碎片都要清晰百倍、痛楚千倍!那是神魂被硬生生撕裂、被魔焰灼烧、最终归于虚无的极致痛楚!
“呃啊——!”
韩默猛地抱住了头,身体蜷缩,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筑基期的灵力失控地外泄,将木屋内的桌椅震得吱呀作响。
“师尊!”
林雨嫣死死抱住他,用自己纤细的身躯承受着他失控的力量冲击,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敢再轻易渡入灵力,怕干扰他此刻至关重要的融合过程。她只能一遍遍地、徒劳地在他耳边呼唤,声音破碎不堪。
“我在……我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潮水般缓缓退去。
韩默瘫软在林雨嫣怀里,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大口大口地喘息。
记忆的洪流并未停止,依旧在冲刷着他的意识,但那股毁灭性的剧痛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
是责任。是守护。是看着同伴陨落却无能为力的悲怆。是面对绝境时,不得不做出的、最残酷的抉择。
还有……对眼前这个女孩,那深埋于血火与岁月之下,未曾来得及言说,或许也永不可能再言说的……情愫。
前世,他是她的师尊。师徒名分,如同天堑。
他护她,教她,看着她从懵懂少女成长为惊艳仙域的雨嫣仙子,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意,只能被死死压在心底,以最严厉的教导和最周全的守护来掩盖。
直到最后,他以身为盾,将她推开,将那枚蕴魂佩打入她体内,也未曾……未能……说出口。
原来,她重生归来后,那偏执的守护,那强势的宣告,那不容拒绝的“道侣”之名,并非空穴来风。
是她,看穿了他前世隐藏至深的心意。
是她,跨越了生死轮回,来圆那份未尽的遗憾。
韩默缓缓抬起手,这一次,动作不再生疏。他抚上林雨嫣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和细微的颤抖。
他看着她通红的双眼,那里面映照出的,不再是那个只想躺平的咸鱼杂役,而是历经沧桑、魂魄归来的默渊剑尊,以及……她倾尽所有、逆流时光也要寻回的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傻丫头……”
这一声,跨越了前世今生,融汇了师徒之谊,隐藏的倾慕,以及此刻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绪。
林雨嫣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深邃的,却又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痛楚的光芒。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闷在他颈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委屈:
“你……你想起来了……你终于……都想起来了……”
韩默(默渊)闭上眼,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和那份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炽热情感,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她发香的空气。
前世的血与火,责任与遗憾。
今生的躺平与守护,别扭与依赖。
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在这一刻,轰然交汇。
他这条意外躺平的咸鱼,终究还是被命运的浪潮,拍回了原本属于他的、布满荆棘与硝烟的征途。
他轻轻回抱住她,手臂渐渐收紧。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想起来了。”
屋外,月华如水,万籁俱寂。
屋内,相拥的两人,仿佛要将错过的万载时光,都在这一刻紧紧握在手中。
咸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