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晨晖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朝会散去后,百官三三两两地离去,李斯却特意放缓脚步,待扶苏走出殿门,便快步赶上,拱手躬身时,袍角扫过地面的薄尘,语气满是感激:“太子殿下,犬子李由能得张掖郡守之职,全赖殿下举荐,老臣在此谢过。”
扶苏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李斯,见他鬓角已染霜色,却依旧精神矍铄,便笑着摆手:“李丞相不必多礼。李由在三川郡任都尉时,治军严明,还曾妥善处置过流民骚乱,做事干练稳重,张掖乃河西重镇,正需这样的人才,并非我刻意举荐。”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话锋一转,目光带着期许:“今日殿下在朝会上展示的两张地图,尤其那幅天下舆图,实在令人大开眼界。老臣斗胆一问,不知地图可有备份?若能借一份回去,仔细研究各地的山川河流、城郡分布,日后处理政务也能更周全些。”
“丞相放心,我早有安排。”扶苏笑道,抬手拂过衣袖上的褶皱,“如今天工阁改进了造纸配方,用桑皮、楮皮按七三比例混合,还加了草木灰浸泡去杂质,造出的楮纸不仅更洁白,还耐折耐潮——之前印文书稍用力就破,现在卷起来反复展开都不会裂。我已让人用这新纸印刷地图,每份都盖了东宫的印鉴,晚点就会送到所有在咸阳的官员手中,也好让大家对大秦未来的疆域规划、发展方向有个参照。”
李斯闻言,连忙拱手:“殿下考虑周全,老臣代众卿谢过殿下!有了这舆图,我等治理地方、谋划边事,便如多了一双慧眼啊。”说罢,他又寒暄几句,才带着满心欢喜离去。
扶苏望着李斯的背影,心中暗忖:舆图不仅是地理的标注,更是眼界的拓展——让百官看清大秦的位置,才能更好地理解开拓西域、经营南越、稳固漠北的意义。他转身朝着太子府的方向走去,廊外的槐树已抽出新叶,风一吹,叶片簌簌作响,带着初夏的清爽。
回到太子府时,庭院里的石榴花刚谢,枝头挂着几颗青涩的小果,园丁正弯腰修剪花枝。扶苏走进书房,案几上已摆好了新造的楮纸,他拿起一张,指尖触到纸张的纹理,比之前的竹简轻便太多,心中更觉欣慰。
“来人。”扶苏对着门外喊道,一名内侍立刻应声而入,躬身听令。
“地图印刷出来后,挑两份装裱最好的,派人快马送往会稽郡的造船工坊,交给徐福。”扶苏吩咐道,目光落在案几上的海船草图上——那是徐福上月送来的,十五艘海船的龙骨已完工,正蒙船板,“告诉徐福,待海船造好,先去琉球、台湾试航,这两处离中原近,海况相对平缓,适合测试船只性能。另外,让他把航行途中经过的小岛都详细记录下来,标注坐标、地形、物产,回来后补充到天下舆图上,让地图更准确。”
“遵令,这就去安排。”内侍躬身退下,刚走到门口,又被扶苏叫住。
“对了,”扶苏想起一事,问道,“胡亥最近在做什么?许久没见他了。”
内侍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回殿下,胡亥公子最近一直在府里研究雕刻技艺,说是要给陛下雕一座石像,流传千古。”
“哦?他倒有这份心思。”扶苏有些诧异,胡亥之前喜欢素描绘画,怎么突然钻研起雕刻,“他雕得怎么样?有成品了吗?”
“成品还没有,”内侍笑着回话,“公子画的设计图倒还算规整,只是手艺实在一般——上次路过他的工坊,见他对着一块青石雕龙首,雕了半个月,结果龙鼻子歪了,还差点用凿子凿到自己的手。”
扶苏闻言,不禁失笑,随即又沉吟起来:“你去给胡亥带个话,让他别雕陛下的石像了,设计一座止戈卫的英雄雕像——主题就定为‘千里狙杀冒顿’,主人公以李信、苏角、赵佗三位将军为主,再配上几名止戈卫士兵的形象。雕像底座的背面,刻上此次出征的五百名止戈卫的名字,正面就刻‘犯强秦者虽远必诛’八个字。具体的细节让他自己琢磨,图纸画好后先拿给我看看。”
内侍连忙应下:“臣记住了,这就去给胡亥公子传话。”
待内侍离去,扶苏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的石榴树,心中不禁想起李信:“李信,你到底在哪里?若是能平安回来,这雕像上的名字,便能让你流传千古,也不枉你在漠北出生入死一场。”他想起李信主动引开匈奴追兵的决绝,想起止戈卫在漠北的艰辛,只盼着辽东的斥候能早日传来他们的消息。
而在万里之外的胪朐河沿岸,李信正牵着一匹瘦马,走在队伍最前。他脸上抹着掺了羊油的炭灰,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故意变得浑浊,头发编成了匈奴人特有的小辫,垂在颈间,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袄子上还沾着几块风干的羊粪——这是他们从匈奴部落“借”来的衣物,为了伪装成迁徙的匈奴牧民,连细节都做得丝毫不差。
“将军,前面三里外有一片胡杨林,咱们今晚就在那里宿营吧?”身旁的百夫长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刻意压低,还带着几分匈奴语的卷舌音,若是不细看,根本听不出是秦人的口音。
李信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身后的队伍——一百五十名止戈卫,此刻都扮成了匈奴牧民的模样,有的牵着几只绵羊,有的背着装满奶酪的皮囊,还有的“搀扶”着老弱(其实是受伤的士兵),走在胪朐河的河岸上,看起来与真正的匈奴迁徙队伍别无二致。
“注意警戒,晚上生火只烧干芦苇,别用木柴,烟太大容易引来追兵。”李信叮嘱道,手指悄悄摸了摸藏在羊皮袄内侧的羊皮卷——那是他们这些日子绘制的地图,用炭笔在羊皮上细细勾勒,每走十里,就标记一处水源、山丘、胡杨林,遇到匈奴部落的放牧区,就用一个小圆圈标注,旁边画个狼头表示危险;遇到适合隐蔽的芦苇丛,就画个盾牌的符号,方便日后返回时辨认。
一名年轻的止戈卫走到李信身边,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假装在驱赶绵羊,实则低声汇报:“将军,刚才侦查了一下,前面的胡杨林里没有匈奴人的踪迹,河里还有鱼,今晚可以捕鱼改善伙食。”
李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你带几个人去捕鱼,注意别弄出太大动静。其他人先去胡杨林里清理出宿营地,把牛羊拴在林子深处,别让它们乱跑。”
队伍缓缓走进胡杨林,金黄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止戈卫们各司其职,有的去河边捕鱼,有的清理宿营地,还有的则拿出羊皮卷,继续完善地图。李信坐在一块岩石上,展开羊皮卷,借着阳光仔细查看——从肯特山到胪朐河,再到前方的辽东方向,地图上的标记越来越密集,每一笔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
“将军,你看这里。”一名负责绘图的士兵指着羊皮卷上的一处河谷,“咱们昨天路过这里时,发现河谷里有温泉,冬天不会结冰,要是以后大秦的军队来这里,就能在这里补水休整。”
李信点了点头,让士兵在温泉的位置画了个水滴符号:“标注清楚,这处温泉很重要,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他抬头望向辽东的方向,眼中满是期待,“再走半个月,应该就能进入辽东郡的地界了,到时候就能见到朝廷的斥候,咱们也算是熬出头了。”
夕阳渐渐西沉,胪朐河的水面被染成了金色,胡杨林里升起了几缕淡淡的炊烟——那是用干芦苇点燃的,烟又细又淡,在风中很快消散。止戈卫们围坐在篝火旁,烤着刚捕到的鱼,鱼香味混合着芦苇的烟火气,在林子里弥漫开来。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默默积蓄力量,他们知道,虽然离辽东越来越近,但匈奴的追兵可能还在身后,只有真正踏入大秦的疆域,才能算是真正的安全。
李信咬了一口烤鱼,目光落在手中的羊皮卷上,心中暗忖:等回到咸阳,一定要把这张地图交给太子殿下,让他看看,他们不仅带回了冒顿的首级,还为大秦绘制了漠北东部的详细舆图——这是属于他们止戈卫的另一份战功,也是他们在漠北漂泊数月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