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烙印”计划的绝密性,在日益频繁的物理规则异常和全球资源近乎疯狂的向矩阵建设倾斜下,终于无法维持。信息通过残存的、未被虫族数据生命完全监控的古老网络节点,或是某些深度参与建设却心怀恐惧的“飞升派”中的动摇者,泄露了出去。
计划的核心内容——利用即将到来的宇宙毁灭能量,试图将文明信息刻入宇宙规则,其成功率低于0.1%,且失败意味着彻底湮灭——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在全球残存的人类社会中引发了爆炸性的恐慌。
一直以来,尽管生活困苦,未来晦暗,但至少还有一个“守护者”林夜和一个明确的目标(对抗灾厄)作为精神支柱。无论是支持还是恐惧,人们总归是活在一个有目的性的叙事里。
但现在,这个叙事崩塌了。
他们得知,所谓的“守护”,最终方案竟是一场成功率近乎为零的、赌上一切的疯狂自杀式攻击。所谓的“共存”,是要把自己变成宇宙背景辐射的一部分,这听起来与彻底死亡并无区别,甚至更加虚无。
一直在地下活动的“纯洁派”残存势力,抓住了这最后的机会,发出了最歇斯底里的呐喊:
“看吧!我们早就说过!那个怪物(林夜)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拖入地狱!”
“他根本不是救世主,他是带领我们进行集体献祭的恶魔!”
“这不是生存计划,这是最极端的自我毁灭!”
连许多原本倾向于“飞升派”,或者至少保持沉默的民众,也彻底动摇了。面对一个强大但或许可以理解的敌人,和面对一个将自己作为赌注押上牌桌、胜率渺茫的“主宰”,后者带来的恐惧和背叛感更甚。
全球范围内,最后一次,也是最为绝望的一次大逃亡浪潮,开始了。
所有被隐藏、被废弃、或被军方管制的旧时代航天设施,成为了争夺的目标。秘密建造的小型飞船,拼凑起来的殖民方舟,甚至是一些被改造的、具备短途太空航行能力的大型运输机……所有能想到的、能抢到的飞行器,都被疯狂的人们启用。
他们的目标五花八门:火星的废弃前哨站、木星卫星的冰下海洋、柯伊伯带的未知天体……甚至有人提出要直接飞向比邻星。没有详细的计划,没有足够的补给,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太阳系,离开这个即将被林夜的疯狂计划和他所引来的宇宙灾厄共同毁灭的“祭坛”。
轨道上发生了混乱的冲突。逃亡的飞船试图冲破虫族王虫和生物战舰组成的、原本用于防御外敌的封锁线。有些飞船被强行拦截,有些则在绝望中向虫族舰队开火,上演着螳臂当车般的悲壮(或者说愚蠢)。太空中的闪光,如同文明最后碎裂时迸发的火星。
地球表面,通往各个秘密发射基地的道路上,挤满了试图搭上最后一班车的人群。骚乱、抢夺、践踏……人性在最极端的恐惧下,展现出了最黑暗的一面。文明之布,在被彻底投入命运的火焰之前,被自己撕开了最后一道口子。
面对这席卷全球的逃亡浪潮和轨道上的混乱,负责维持秩序的军方和“守护者”计划执行委员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将军的通讯请求一次又一次地接入主巢意志,请求指示,请求授权进行更强力的镇压和封锁。
“守护者阁下,秩序正在崩溃!逃亡行为正在消耗我们本已紧张的资源,并且可能泄露太阳系的坐标和我们的最终计划!请求授权,击毁所有试图突破封锁线的飞船,地面部队介入,恢复发射基地秩序!”
将军的虚拟影像语气急促,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在他看来,这些逃亡者不仅是逃兵,更是潜在的威胁和麻烦。
然而,端坐于主巢意志核心的林夜,其回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不必阻拦。” 他的意志之音如同深空的背景辐射,冰冷而恒定,“让他们离开。”
“什么?” 将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们携带的信息,他们的飞船可能被……”
“将军,” 林夜打断了他,语气中没有不耐,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近乎神性的疏离,“你还不明白吗?在清理程序面前,在宇宙尺度的格式化之下,逃出太阳系,与留在地球,没有任何区别。‘方舟’计划的结局,你我都已看过。”
他“看”着那些在轨道上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逃亡飞船,那些在发射基地相互践踏的人群。在他的宏观感知中,这些挣扎,这些恐惧,这些基于个体生存本能最后迸发的力量,虽然激烈,却渺小得如同微尘。
“这是他们,作为独立的、拥有自由意志的个体,在面对不可知命运时,所能做出的最后选择。是恐惧驱动下的徒劳,也是人类精神不愿彻底屈服的最后体现。”
“阻止他们,毫无意义。毁灭他们,同样毫无意义。”
“我们的道路,不在他们身上。我们的战场,在这里。”
林夜的目光,早已超越了这些个体的生死,甚至超越了人类文明本身的形态。他聚焦的,是那个正在缓慢成型的“虚空能量虹吸矩阵”,是那隐藏在宇宙背景辐射中的清理协议,是那场即将到来的、决定文明最终归宿的终极碰撞。
他理解他们的恐惧,但他无法,也不会,再将宝贵的资源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注定无效的“维稳”上。这是一种基于绝对理性,也夹杂着一丝对旧日同类最后悲悯的……放任。
在他的默许下,虫族的封锁线悄然撤开了一道口子。一些幸运的(或者说是不幸的)逃亡飞船,得以冲破重围,载着幸存者最后的希望与绝望,驶向冰冷、黑暗、同样没有任何承诺的深空。他们带走的,是文明碎裂时的一块碎片,也是旧人类时代,最后的一曲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