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云翳遮蔽,只偶尔从云隙间漏下几缕微光,映照着庭院中肃杀对峙的身影。项天手中的黑色长刀微微发颤,刀身上沾染的鲜血正沿着血槽缓缓滴落。他环顾四周,同伴们虽仍坚守着各自的阵位,但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刘妍靠在他身旁,呼吸略显急促,手中凝结的灵光比先前黯淡了许多。乌江老渔翁的鱼竿已出现数道裂痕,巫族圣女吟唱咒文的嗓音也带上了沙哑。北漠部落首领胸口一道剑伤深可见骨,若非洪荒遗族中一位擅长疗愈的高手及时为他止住血势,此刻怕是已支撑不住。
蓬莱岛的“千岳镇灵阵”已然运转至七成功力,无形的重压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项天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运转如陷泥沼,经脉中传来的滞涩感越来越明显。但他挺直脊背,目光扫过每一张同伴的面孔,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今夜一战,无论生死,项某能与各位并肩,此生无憾。”
“说什么丧气话!”北漠部落首领咧嘴一笑,牵动伤口又渗出鲜血,他却浑不在意,“老子还没杀够本呢!”
“项小友说得对,”归墟探秘者联盟的白发老妪轻抚手中铜镜,镜面映出她平静的容颜,“我等既然选择踏上这条路,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这时,紫袍大长老的手印再度变幻,阵法威能似乎又要攀升一个台阶。项天瞳孔微缩,心知若让阵法完全展开,他们恐怕连一炷香时间都支撑不住。
然而——
东方天际,一抹奇异的亮光毫无征兆地刺破夜空。
那光初时只是针尖般的一点,转瞬间便如旭日初升般迅速扩大。它不是纯粹的白光,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金色,光晕中隐隐有莲花虚影绽放凋零,循环往复。光芒所过之处,弥漫在庭院中的肃杀之气如冰雪遇阳般悄然消融。
交战双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齐齐望向光源。
光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前一瞬还在天边,下一瞬已至庭院上空。众人终于看清,那光芒中心竟是一位老者。他脚踏虚空,身着一袭朴素的白麻长袍,袍袖宽大,在夜风中轻轻飘荡。老者须发皆白,却非枯槁之白,而是如雪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的面容红润如婴儿,不见丝毫皱纹,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眸光流转间,智慧与沧桑交织。
最奇特的是,老者周身并无迫人的威压,反而散发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这股气息如春风拂面,又如清泉流淌,所到之处,连空气都变得澄澈通透。
“都——住——手——”
老者开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特的韵律,直透人心。庭院中所有人,无论是项天一方还是蓬莱弟子,都感到心神一震,体内奔涌的灵力、激荡的煞气,竟在这三个字中莫名地平复下来。
紫袍大长老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手中未完成的印诀悄然散去,与身旁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随即齐齐躬身,向着空中的老者深深一拜:
“弟子拜见太上长老!”
声音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恭敬,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太上长老?项天心中剧震。蓬莱岛竟还有这样一位人物?此前从未听闻,连归墟探秘者联盟搜集的情报中也无半分记载。他迅速看向身旁的刘妍,刘妍也轻轻摇头,表示同样不知。
白袍老者缓缓自空中落下,足尖轻点地面,竟连一粒尘埃都未惊起。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紫袍大长老等人身上,微微颔首:“千岳镇灵阵用到第七重,对付几个小辈,过了。”
语气平淡,却让紫袍大长老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太上长老明鉴,这些外人携重宝线索擅闯仙岛,弟子等恐宝物有失,故……”
“故便要赶尽杀绝?”太上长老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向项天,“你便是项天?”
项天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抱拳行礼:“晚辈正是项天。见过太上长老。”
“嗯。”太上长老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煞气凝而不散,刀意已入化境,更难得的是心志坚毅,未失本心。刘家那丫头选的人,果然不错。”
此言一出,不仅项天愣住,连刘妍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位神秘的太上长老,竟似乎对她的家族有所了解?
太上长老却不再解释,转而看向蓬莱岛众高层,声音多了几分肃然:“你们闭关太久,眼睛只盯着岛内这一亩三分地,可曾真正抬头看看这片天?”
青袍长老忍不住开口:“太上长老,我等正是为了蓬莱基业……”
“蓬莱基业?”太上长老忽然笑了,那笑容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苍凉,“若天道倾覆,历史被篡,万物皆为傀儡,蓬莱岛这方寸之地,又能独存多久?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罢了。”
他缓缓踱步,白袍拂过地面染血的青草,血迹竟悄然淡去。“老夫闭关三百载,并非不问世事。相反,神游太虚之时,更能感应天道流转。这些年,天道轨迹日益僵化,历史长河泛起不自然的波澜,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弄乾坤。你们难道毫无察觉?”
紫袍大长老脸色变幻,低声道:“弟子等确实感应到天道有异,但以为只是寻常劫数……”
“寻常劫数?”太上长老摇头,“鸿钧掌天,篡改真实,以虚假历史覆盖众生记忆,意图将万物生灵皆纳入其掌控之中。这不是劫数,这是灭顶之灾。而你们,”他目光如电,扫过众长老,“却在这里为了区区一件宝物线索,阻拦这些可能是唯一能破局之人。”
庭院中一片寂静。蓬莱岛众长老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恍然与羞愧之色。
项天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再次躬身:“前辈明察秋毫。我等一路追寻,正是为了揭开被篡改的历史真相,寻找对抗鸿钧之法。宝物线索至关重要,还请前辈与各位长老成全。”
太上长老微微点头,看向紫袍大长老:“你怎么说?”
紫袍大长老沉默良久,终于长长一叹,向着太上长老再次深深一礼:“弟子……知错。谨遵太上长老法旨。”他转身,向着周围严阵以待的蓬莱弟子挥手,“撤去阵法,解除封锁,所有人退回各自岗位。”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蓬莱弟子们迅速收起长剑,如潮水般退去。笼罩庭院的沉重压力骤然消散,夜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也已散开,皎洁的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照亮了满庭狼藉,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复杂的神色。
项天这边,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北漠部落首领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息;巫族圣女停止吟唱,额间已布满细汗;东海龙宫三公主手中长剑光华收敛,她望向太上长老的眼神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多谢前辈解围之恩。”项天郑重行礼,身后众人也随之躬身。
太上长老摆了摆手,目光却望向远方海面,那里波涛微澜,映照着满天星斗。“不必谢我。老夫此举,亦是为蓬莱留一条后路。”他转过身,看向项天,“你们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鸿钧掌控天道,其力无穷,其势无边。仅凭一腔热血与一件宝物,远远不够。”
刘妍上前一步,恭敬问道:“敢问前辈,我们该如何行事?”
太上长老沉吟片刻,缓缓道:“宝物线索指向何方,老夫不会过问。但你们需记住三点:其一,真实历史并非完全湮灭,总有些痕迹留存在意想不到之处;其二,鸿钧之力虽强,却非无懈可击,天道运转自有其规则,强如鸿钧亦需遵循;其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人心所向,方为真正天道。你们所持最大的‘宝物’,并非外物,而是你们这一路凝聚的信念,与天下苍生对自由的渴望。”
这番话如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心头。项天细细品味,只觉其中蕴含的深意,需用一生去领悟。
“好了,”太上长老衣袖轻拂,“今夜之事到此为止。项小友,你们可在岛上休整三日,三日后,老夫亲自送你们离岛。”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向着蓬莱岛深处走去。白袍身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重重殿宇的阴影之中。
庭院中,只剩下项天一行人与尚未完全离去的蓬莱岛高层。紫袍大长老神色复杂地看了项天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其余长老默然离去。
危机暂解,但项天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抬头望向夜空,星辰闪烁,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片大地。太上长老的出现带来了转机,却也引出了更多疑问:他为何闭关三百年?又为何在此时突然出关相助?他对鸿钧的了解究竟有多深?
“项大哥,”刘妍轻声唤道,“我们先回去疗伤,再从长计议。”
项天收回目光,看着身边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同伴,点了点头。一行人相互搀扶着,向着暂时栖身的客舍走去。
而在蓬莱岛深处,一座简朴的竹楼内,刚刚离去的太上长老正凭窗而立。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古旧的竹简,竹简展开,上面记录的文字却并非当世任何已知的文字,笔画扭曲如虫爬,隐隐有流光在字迹间游走。
“变数已生……”老者喃喃自语,指尖轻抚过竹简上某一行文字,那行字竟微微亮起,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是不知这变数,最终会将这天地引向何方。”
窗外,海浪拍岸声阵阵传来,永不停歇。夜还很长,而黎明到来之后,等待项天他们的,将是更加莫测的征途。蓬莱岛这一夜的风波虽平,但在这被篡改的历史长河中,真正的惊涛骇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