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纯粹，也最为短暂。船坞内，时间的概念被紧张的研究和等待拉得扭曲而漫长。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再次吝啬地渗入破损的窗棂时，无人有暇顾及。
墨渊、天工和林晚围在临时拼凑的“研究台”前。台上摊开着炭笔绘制的复杂图表、几片摊开的怪物残骸、那些暗红结晶、沾污的齿轮，以及从先行者墙上小心翼翼拓印下来的符文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灼烧味、草药苦涩气，还有专注到极致的凝滞感。
天工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却稳如磐石，正用一根烧红的细铁丝，小心翼翼地触碰一块暗红结晶的边缘，同时盯着旁边那个“能量示波器”上微弱跳动的光痕。“低频谐波……在特定应力下会共振……妈的，这玩意儿自带加密协议吗？这么复杂！”他低声咒骂，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墨渊则闭目凝神，手指悬在那些拓印的符文和怪物甲壳纹路上方，极其缓慢地移动。他并非用眼看，而是在用自己独特的“机关师灵觉”去感应其中残留的能量流动“惯性”和结构“逻辑”。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显示这绝非易事。他需要从无数杂乱、破碎、扭曲的信息中，逆向推导出那个畸变系统最基础的“指令构建单元”——就像是试图从一堆被撕碎、揉烂又用错误语法重新拼接的外语文件中，找出最初的字母表和基础语法规则。
林晚坐在一旁，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她的任务是为墨渊提供“镜心”的微观辅助，将那些肉眼和仪器难以捕捉的能量“痕迹”和“结构关联”尽可能清晰地映照出来。这要求她将“镜心”的精度调到极高，而消耗也随之剧增。她感到太阳穴一阵阵刺痛，识海如同被细针不断攒刺，每一次为墨渊指出一个可能的“能量节点”或“逻辑转折点”，都像从自己灵魂中抽出一缕丝线。
“这里……纹路的交汇点，能量残留的‘粘滞感’突然增强，像是一个……指令接收或转发的‘端口’。”林晚的声音有些虚弱，手指虚点着甲壳碎片上一处不起眼的凸起。
墨渊猛地睁开眼，手指精准地按在那个位置，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源自他自身精神力的能量细流渗透进去。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没错！类似的结构，在墙上第七组刻痕的第三个变体处也有出现！先行者可能也发现了这一点，并将其标记为‘信标’或‘接口’！”
天工立刻凑过来，对照着图表：“如果我们假设这种结构是系统指令网络的一个基础‘接收单元’，那么它的能量响应频率……”他快速在炭笔图上演算着，“结合子时脉动时谛听捕捉到的信息流主频和这些样本的共振点……也许可以反推出一个大概的‘基础载波’范围！”
这是一小步，但却是关键的一步。找到了可能的“通信频率”，就有了尝试“接入”或“干扰”的前提。
然而，困难才刚刚开始。
“就算知道了频率，我们拿什么‘说话’？”山魈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泼了盆冷水，“用嘴喊吗？还是用这个破收音机？”他指了指老葛那台被拆开研究的旧机器。
墨渊和天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棘手。的确，他们需要一台能模拟畸变系统能量特征、并能在特定频率“广播”的“发射器”。以他们现有的资源——几块异界金属片、破烂电子元件、怪物残骸、电池、导线——这简直像是要用石头和木棍造出一台无线电发报机。
“能量源……”墨渊沉吟，“纯净碎片蕴含的秩序能量与系统相斥，无法模拟。陛下的龙气亦然，且消耗过大。我们自身的精神力，强度不够，特征也完全不同。”他的目光扫过研究台上的暗红结晶，“或许……可以利用它们？”
“用敌人的‘弹药’来造打敌人的‘枪’？”天工眼睛一亮，“理论上有戏！这些结晶本身就储存着被污染的法则能量，如果能设法‘激活’并‘引导’它们，让它们在特定频率释放能量……但怎么控制？这东西就像不稳定的炸药，一碰就炸，还会腐蚀一切。”
“需要‘调制’和‘约束’。”林晚强忍着头痛开口，她的“镜心”刚才在观察结晶内部结构时，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类似“晶格缺陷”或“能量涡流”的点，“这些结晶内部并非均匀。有些点位能量相对‘惰性’，有些则异常‘活跃’。如果能用……某种方式，将我们的‘指令’编码成能量脉冲，通过特定路径‘写入’这些相对惰性的点位，再激发活跃点位作为‘发射天线’……”她越说越慢，因为这需要对能量极其精微的操控和对结晶结构的绝对了解，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一直沉默旁观的玄臻，此时忽然开口：“朕或可一试。”
众人愕然看向他。
“龙气虽不能直接模拟其频，然对能量之精微操控，或可胜任‘刻写’与‘引导’之责。”玄臻走到研究台前，目光落在那块最大的暗红结晶上，“将所需‘指令’之形，告之于朕。朕以龙气为刃，于结晶惰点‘刻印’，再以微量龙气为引，激其活性节点共振。”
这听起来极其危险。龙气与结晶能量本质相斥，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剧烈爆炸或能量反噬，而且会再次引来系统关注。
“陛下，您的伤势未愈，且此举风险极大……”林晚急道。
“时不我待。”玄臻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此为目前唯一可行之法。墨渊，天工，速将推演之‘基础指令模板’——哪怕是极简之‘噪音’或‘错误信号’——构画出来。林晚，汝需精准指出结晶惰点与活性节点位置。”
他的决断如同磐石，瞬间压下了所有疑虑。时间，是他们最奢侈不起的东西。
墨渊和天工立刻伏案，根据之前对“脉动”、“指令结构”和“接收单元”的分析，以最快的速度，用炭笔勾勒出一个极其简陋的、模拟“系统内部资源请求冲突”的能量波动图谱。它不追求信息完整，只求能量特征“像”那么回事，并且足够“异常”以触发系统的注意和内部裁决机制。
林晚则深吸一口气，再次凝聚“镜心”，将全部精神力聚焦于那块暗红结晶。汗水瞬间湿透她的鬓发，视野中，结晶内部那复杂而危险的能量结构如同万花筒般展开。她强迫自己忽略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污染气息，如同在雷区中寻找安全的落脚点。
“左下方……三指处……向内半寸……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灰色区域……”“右上边缘……那个不断闪烁暗红光的尖角……是主要的能量溢出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仿佛随时会断线。
玄臻凝神静气，指尖亮起一点凝练到极致、仅有米粒大小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微弱，却蕴含着帝王对力量无与伦比的掌控力。他根据林晚的指引，将指尖缓缓靠近结晶左下方的“惰点”。
就在金光即将接触结晶表面的瞬间，结晶内部狂暴的污染能量仿佛受到了刺激，骤然变得不稳定，暗红光芒剧烈闪烁！
“稳住！”墨渊低喝。
玄臻眼神不变，指尖的金光反而向内收敛，变得如同最锋利的刻针。他无视结晶的抗拒，将那一丝凝练到极致的龙气，以精神为引导，小心翼翼地向林晚指出的“惰点”内部“渗透”而去。
嗤……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声音响起。结晶表面没有变化，但内部那个灰色的惰性区域，被强行“烙”下了一道极其微小的、蕴含着墨渊和天工设计的“错误指令图谱”的金色纹路。
玄臻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但他动作不停，指尖移开，又分出另一缕更细的龙气，如同引线般，轻柔地“搭”在了结晶右上角那个活跃的暗红尖角上。
“图谱已刻入惰点……龙气引线连接活性节点……”玄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何激发？”
“需要……一个外部的、轻微的‘共鸣脉冲’……”天工紧盯着他的简陋仪表，“用这个！”他拿起一个用怪物金属片和旧电池、线圈自制的、原理类似特斯拉线圈的简陋高压发生器，“我调整到推测的‘基础载波’频率，给它一个短促的电脉冲，应该能通过龙气引线，激发活性节点，将惰点里的‘指令图谱’共振放大并发射出去！”
计划听起来一环扣一环，也险到了极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图谱错误、刻印不成功、龙气引线断裂或反噬、电脉冲频率偏差、结晶本身不稳定爆炸——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开始吧。”玄臻言简意赅。
天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那个粗糙开关。
滋啦——！
一声短促而刺耳的电流声响起，高压发生器的尖端爆出一小团蓝白色的电火花！几乎是同时，连接着活性节点的龙气引线金光大盛！
嗡——！！！
那块暗红结晶剧烈震颤起来，内部被刻印的惰点猛地被激活，蕴含其中的“错误指令图谱”被强行抽取、放大，并通过活性节点，化作一道无形却带着特定扭曲波动的能量脉冲，向四周扩散开去！
脉冲发出的瞬间，船坞内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擦着皮肤掠过。研究台上的其他样本也跟着轻微共振，发出低沉的嗡鸣。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成功了？还是……引发了不可预知的后果？
玄臻闷哼一声，断开了龙气引线，身形微微一晃，被旁边的墨渊扶住。他嘴角再次溢出一缕淡金色的血迹。
林晚则在那脉冲发出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眼前一黑，“镜心”的映照彻底崩溃，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百灵及时抱住。
天工紧张地看着他的仪表，指针疯狂乱颤后又缓缓归位。“脉冲……发出去了！能量特征……和我们设计的图谱有七成相似！应该……混进去了！”
谛听一直守在窗边，此刻猛地捂住耳朵，脸色痛苦地扭曲：“来了！反馈！系统……收到了！信息流在……加速！西北方向！‘园丁五号’的‘荆棘丛’区域，能量反应突然变得极其活跃！还有……‘锚点’方向也有反应！系统的‘裁决’指令流在增强！”
他们制造的“假消息”，就像一颗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石子，成功激起了涟漪！
然而，没等他们稍微松口气，谛听的表情突然变得惊骇：“不对！不止是系统内部的反应！有东西……有东西在顺着我们发出的脉冲信号……反向追踪！速度很快！从……从河里！还有地下！多个方向！”
灰烬和山魈瞬间握紧了武器，目光如电扫向船坞入口和地板。
他们成功编织了一张“假面”，试图欺骗系统。但似乎，这张“假面”也如同一盏突然亮起的灯，在吸引系统注意力的同时，也暴露了他们自身的大致方位！
欺骗与危险，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此刻，鱼饵已下。
只是，最终被钓上来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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