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能护你周全的,始终只有我。”
那句话,裹挟着夜风的微凉与鲜血的铁锈气,沉沉地压入林晚的耳中,直坠心湖深处,激起惊澜万丈。她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探照灯惨白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模糊的光晕,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隐匿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如同淬了寒星的古井,深不见底,却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仓皇失措的脸。
能护你周全的,始终只有我。
多么狂妄,多么笃定。仿佛这是镌刻在时空基石上的真理,不容置疑。
周围的同学惊魂未定,议论声、抽气声、教官维持秩序的低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可这一切,在林晚的感知里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她的世界,仿佛被强行收缩,只剩下他拂过她肩头的手指残留的触感,他低沉嗓音带来的震动,以及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吸摄进去的、沉重而执拗的旋涡。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凝滞。
是玄臻手中的军用匕首,被他随手丢在了地上。那上面,或许还沾染着野猪的血,在冰冷的光线下反射出暗沉的光泽。
他没有去捡,目光依旧锁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一个他期盼了或许不止一世的回应。
林晚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感谢?质疑?还是再次划清界限的冰冷言语?可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被一种巨大的、莫名的酸楚堵住。她看着他背脊处作训服上可能再次裂开的深色痕迹,看着他额角尚未干涸的汗珠,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复杂情感……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伤。
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他,她会想哭?
“全体集合!清点人数!受伤的出列!”王教官洪亮的声音如同警钟,强行将所有人从方才的惊险中拽回现实。
队伍重新整队,气氛凝重而压抑。所幸除了惊吓,并无人员受伤。野猪的插曲让这次夜间拉练提前结束,队伍在王教官的带领下,沿着原路返回营地。
回程的路,似乎比去时更加漫长而沉默。
玄臻依旧履行着教官的职责,在队伍外围巡弋,沉默而警惕。但他的存在,对于林晚而言,已不再是单纯的压迫。那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黏稠的东西,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层层包裹。
她低着头,跟随着前方同学的脚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之前的画面——他毫不犹豫推开她的力道,他与野猪搏斗时迅捷如豹的身影,他转身后第一时间投向她的目光,以及他说的那句话……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块沉重的拼图,强行嵌入她原本清晰有序的世界观里,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晚晚,你没事吧?”好友张雅凑过来,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问道,目光还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玄臻,“刚才……真是太吓人了。秦教官他……好厉害,但也……好可怕。”
林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无法向张雅描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那不仅仅是源于对突发危险的恐惧,更多的是对玄臻这个人,以及他带来的、那种颠覆一切认知的混乱感的无措。
可怕吗?
是的,他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执着,让人心惊。
可是……在那可怕之下,似乎又藏着某种令人心碎的、真实到极致的东西。
回到营地,已是深夜。
简单的总结和训话后,学生们被允许解散回宿舍休息。经历了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匆匆洗漱,宿舍楼里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然而,林晚却毫无睡意。
她躺在坚硬的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地面投下惨淡的光斑。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白日被他攥紧、夜晚又被他拂过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混合着血腥、汗水与冷冽的气息;耳边,更是反复回荡着他那句“想起我”,以及“能护你周全的,始终只有我”。
像魔咒,缠绕不休。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枕头里。
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那个危险而古怪的男人。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教官的范畴,带着某种偏执的、令人不安的掌控欲。
可是……
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真的有前世?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存在过某种深刻到足以跨越生死的关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她想起那些断续的、关于古代宫墙和孤独背影的梦境;想起他看她时,那痛楚而深沉的、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眼神;想起他笃定地提及她腕间应有旧痕……
难道,她遗忘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过去?
与此同时。
教官宿舍内,一片寂静。
玄臻背对着门口,站立在窗前,任由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脱去了作训服上身,精壮的上身缠着洁白的纱布,背部的伤口处,果然已经隐隐透出了新的血红。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沉眠的营地,望着远处女生宿舍楼那一点微弱的光亮——那是林晚宿舍的窗户。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触手温润、却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里,前世曾握过一道赐死的圣旨,也曾想握住一缕消散的芳魂。
“云昭……”一声极轻的、饱含着无尽痛楚与思念的低唤,溢出他的唇瓣,消散在冰凉的夜气里。
他知道,他今日的言行,在她看来,定然疯狂而不可理喻。
他吓到她了。
就像前世,他最终的决断,也让她心如死灰。
历史的轨迹,何其相似。
可是,他别无他法。缓慢的接近?温情的试探?在这个规则迥异、时间紧迫的陌生世界,他耗不起。他必须用最激烈的方式,敲开她记忆的壁垒,哪怕会让她再次受伤,哪怕会让她更加畏惧。
他不能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绝不。
“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玄臻眸光一凛,迅速披上外套,遮住了背部的伤和眼底的情绪。
门外是王教官,他端着水杯和药,脸色复杂地看着玄臻:“你的药。军医交代的。”
“多谢。”玄臻接过,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
王教官却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门框上,打量着玄臻:“老秦,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那个林晚……到底怎么回事?”
玄臻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难测:“宿命。”
又是这两个字。
王教官皱紧了眉:“我不管什么宿命不宿命!这里是军营,你是教官!你今天的行为,已经越界了!上面要是追究下来……”
“我自有分寸。”玄臻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的安全,是我的底线。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越过这条线。”
王教官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残酷的冷光,心头莫名一寒。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共事了一段时间的同僚,变得无比陌生,仿佛体内沉睡着一头危险的凶兽。
“你……”王教官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你好自为之吧!别把事情搞到无法收场!”
门被轻轻带上。
宿舍内,重归寂静。
玄臻走到桌前,拿起那把被他擦拭干净的军用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沸腾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知道前路艰难,知道她会抗拒,知道这个世界有它的法则。
但,那又如何?
他是玄臻。是曾执掌江山、逆转乾坤的帝王。
为了寻回失落的魂魄,纵使逆天而行,搅动风云,他亦……在所不惜。
女生宿舍内。
林晚依旧无法入眠。
她悄悄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亮,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两个字:
玄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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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历史信息涌现出来。
玄臻帝。雍朝中兴之主。文治武功,堪为一代明君。然其晚年,性情骤变,独断专行,尤以赐死宠妃云昭一事,最为史家诟病,亦成千古谜团……
云昭妃,出身……于雍熙十七年,被赐死……原因不明……
林晚的手指,停留在冰冷的屏幕上。
玄臻……云昭……
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望向教官宿舍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惊骇与茫然。
那个被称为魔鬼教官的秦臻……
那个口口声声要她“想起我”的男人……
那个不顾生死护她周全的……陌生人……
难道……真的会是……
千年前的……
帝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