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嘶吼在死寂的冰原上显得格外孤独。两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拖着黑烟，如同负伤的野兽，在愈发诡异的地貌间亡命奔逃。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紫黑色的电光在云层深处游弋，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脉络。
车厢内弥漫着血腥、汗水和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短暂的激战留下了痕迹：山魈的作战服被能量刃划开一道焦黑的裂口，鲜血从草草包扎的绷带下渗出；墨渊持剑的手虎口崩裂，气息微乱；百灵靠在角落，脸色白得透明，过度使用声波能力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天工正手忙脚乱地用简易工具试图稳定一辆车濒临崩溃的传动系统。
唯一“完好”的，或许只有被禁制锁链捆缚、蜷缩在车厢角落的墨桓。他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比任何伤口都更刺痛人心。
林晚抱着胳膊，蜷缩在玄臻身侧的座位里。时序之瞳带来的透支感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识，但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墨桓吟唱时，她“看”到的那个巨大“眼睛”的虚影。那凝视冷漠、空洞，却又仿佛包含着整个星空的湮灭与重生，仅仅是惊鸿一瞥，就让她灵魂深处泛起寒意。
“他在消耗自身精血和魂魄残余，强行引动碎片与蚀渊本源的刹那共鸣。”谛听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耳朵里塞着特制的滤音棉，但脸色依旧难看，“这不是为了召唤援军……更像是一种定位，或者说……献祭。用他自己的存在，为我们打上了一个更醒目的‘标记’。”
“标记？”天工停下手中的活，声音发紧，“什么样的标记？能追踪多远？”
“不清楚。”谛听摇头，“但肯定比之前的追踪信号强烈得多。而且……”他顿了顿，看向玄臻，“我能感觉到，那共鸣似乎……唤醒或加强了我们携带的碎片与‘门’之间的联系。它们现在……更‘渴望’聚集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存放碎瓷的铅匣（经过特殊处理）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嗡嗡”声，虽然转瞬即逝，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
玄臻一直没有说话。他脊背挺直，目光穿透车窗，望着前方仿佛无穷无尽的风雪与荒芜。手中，那几片最大的“龙宫模型”碎片，被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碎片冰冷，玉质温润的触感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种坚硬的、属于石头的凉。
王朝的余烬在他指间，而叛徒的毒计已如影随形。
“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彻底处理这些碎片，并且……撬开墨桓的嘴。”墨渊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决绝，“现在的状态，一旦被大股敌人缠上，或者再出现之前那种蚀渊怪物，我们很难脱身。”
“根据现有地图和能量读数，最近的、可能提供屏障的地方，在东南方大约一百五十公里处，一个废弃的、据说建国初期修建的代号‘七四二’的地下观测站。”天工调出终端上残存的离线地图，“但那里靠近一片活跃的冰裂带，地质不稳，而且……能量图谱显示，那附近有间歇性的、高强度的异常生命反应。”
前有狼，后有虎。
“去观测站。”玄臻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我们需要时间休整和审讯。墨桓的‘标记’已经种下，逃得再远也未必安全，不如主动选择一个相对有利的地形固守。山魈，评估观测站防御价值。天工，计算路线，避开能量反应最强的区域。其他人，抓紧时间恢复。”
他的决策迅速而冷酷，将风险与收益放在天平上，做出了当前最合理的选择。帝王不需要瞻前顾后，只需要在绝境中，指出那条可能通向生路的荆棘小径。
车队艰难地转向东南。路途越发坎坷，大地仿佛在经历持续不断的痉挛，新的冰裂缝不时在前方毫无征兆地绽开，迫使车队不断绕行。天空的紫黑电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如同铁锈混合臭氧的怪味。
林晚闭上眼，试图进入浅层冥想恢复精神，但时序之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预览”周遭的环境。她看到前方一处看似坚固的冰坡，内部其实早已被暗流掏空，半小时后会塌陷；看到右翼远处的一片冰塔林中，几团模糊的、散发着冰冷怨念的影子在缓缓移动，方向正是他们这边；甚至隐约看到观测站的入口，被厚重的积雪和冰棱封堵，门内一片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等待着……
她将这些信息碎片及时告知，帮助车队规避了几次灭顶之灾。但每一次预警，都让她额头的冷汗多一层，脸色更白一分。玄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沉默地伸出手，按在她的后心，一股温热精纯的帝王龙气缓缓渡入，暂时稳住了她翻腾的气血和接近溃散的精神力。
这种近乎直接的灵力输送极其耗费心神，尤其是在玄臻自身也非全盛状态的情况下。林晚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磅礴力量之下，一丝极力压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他不是神，他也会累，只是帝王的责任与骄傲，让他从不显露。
“谢谢。”她低声说，没有回头。
玄臻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收回。“保存你的眼睛，后面更需要它。”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听不出情绪。
百灵看着这一幕，悄悄挪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墨渊则垂眸擦拭着剑身，眸光晦暗。
艰难跋涉了大半天后，那座代号“七四二”的废弃观测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它建立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冰蚀山坳里，大半建筑已被积雪掩埋，只有几根锈蚀的金属天线和一个半塌的圆顶结构顽强地露在外面，如同巨兽暴露在冰原上的嶙峋骨骼。
山魈提前下车侦查，片刻后返回，脸色凝重：“主体结构还算稳固，入口被冰雪封死，但可以爆破清理。内部情况不明，有近期生物活动痕迹，非人类，体型不小，数量……不确定。观测站下方有备用能源井，可能还有残存燃料，但启动风险未知。”
“清理入口，建立防御。墨渊、山魈，随我进去清扫。其他人，在车上建立环形防线，等信号。”玄臻下令。
爆破的闷响后，观测站沉重的金属门被炸开一个缺口，陈浮的空气混合着灰尘喷涌而出。玄臻一马当先，金光护体，踏入黑暗。墨渊与山魈一左一右，如同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
林晚等人紧张地守在车旁，武器在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风雪和那座黑洞洞的建筑入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里面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能量爆发的闪光、以及某种野兽濒死的嘶嚎。
大约半小时后，玄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挥手示意安全。
众人迅速进入观测站。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宽敞，分上下两层，布满了老旧的仪器设备、锈蚀的管道和散落的文件。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机油和一种淡淡的腥臊味。几具体型庞大、形似巨型剑齿蜥蜴、但甲壳上布满诡异黑色纹路的怪物尸体倒在角落，显然是被刚清理掉的“原住民”。
“下层有完整的居住区和设备间，备用发电机燃料还有近三分之一，可以启动，但只能维持基本照明和有限供暖。净水系统损坏，但有未开封的应急物资，包括一些抗生素和绷带。”墨渊快速汇报着情况，“这里暂时安全，但不宜久留。那些怪物……有被蚀渊能量轻微侵蚀的迹象，可能是长期生活在附近导致的变异。”
这意味着，观测站也并非绝对净土。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山魈和天工负责检查防御漏洞，加固入口。百灵和谛听配合，试图用声波和能量感知探测站内是否还有隐藏威胁。林晚则强打精神，那时序之瞳扫视着站内的物品，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或线索。
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档案柜里，她找到了一些泛黄的纸质记录。大多是几十年前，观测站工作人员记录的气象、地质和磁场数据。但在最后几页，笔迹变得潦草而惊恐，记录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现象：
“……第47天，信号再次中断。仪器读数全乱，指向地下的异常脉冲越来越强……”
“……老王说他晚上听到地底有声音，像很多人在哭……我们都听到了……”
“……上面命令撤离。但张工疯了，他说他‘看’到了门，金色的门，在冰川下面……他跑出去了，再没回来……”
记录戛然而止。
金色的门？冰川之下？林晚心中一动，将这几页记录小心收起。
与此同时，在底层一间相对完好的隔离室内，对墨桓的审讯，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开始了。
玄臻亲自坐镇。墨渊、山魈分立两侧。墨桓被特殊的合金锁链固定在椅子上，脸色灰败，但眼神依旧阴鸷。
“墨桓，”玄臻的声音在空旷的隔离室内回荡，不带任何感情，“说出‘神谕’在昆仑的完整计划，你们对龙兴之地的了解，以及如何解除碎片上的‘标记’。”
墨桓缓缓抬起头，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计划？陛下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收集钥匙，稳定门扉，迎接……新时代。”
“龙兴之地下面，到底镇压着什么？墨清玄当年，究竟在谋划什么？”墨渊厉声问道，关乎先祖荣辱与王朝秘辛，他无法保持平静。
“下面？”墨桓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下面是……通道，是最初的‘缝隙’。清玄先祖发现的，不是灾祸，是……希望！是通往更高维度的捷径！所谓的‘蚀渊’，不过是通道另一端自然逸散的能量，如同阳光穿过棱镜，被这低维世界的规则扭曲了而已！我们不是在释放恶魔，是在……打通上升的道路！”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狂热信徒的偏执。
“碎片上的标记，如何解除？”玄臻不为所动，只问最实际的问题。
墨桓古怪地笑了：“解除？为什么要解除？那是荣耀的烙印，是通往‘门’的指引。当所有碎片齐聚，当‘钥匙’插入锁孔……标记自然会让持有者，成为最靠近‘真理’的人。陛下，您手握最大的碎片，您应该感到……荣幸。”
看来常规审讯难以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墨桓的心智早已被彻底扭曲。
玄臻眼神微冷，缓缓起身。“既然如此，你的价值，仅在于你的血脉和记忆了。”
他伸出手，五指虚张，对准墨桓的额头。指尖金芒吞吐，带着搜魂夺魄的恐怖气息——他要以最霸道的方式，强行读取墨桓脑海中的记忆！但这种方式对被施术者伤害极大，轻则神魂受损变成白痴，重则当场魂飞魄散！
墨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但他牙关紧咬，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似乎要发动某种同归于尽的后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等等！”林晚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带着急促。她推门而入，手中拿着那几页泛黄的记录。
“我在旧档案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当年的观测站人员，也提到过‘门’，金色的门，在冰川之下。”林晚快速说道，目光紧盯着墨桓瞬间剧变的脸色，“那不是你们的目标，对不对？你们要找的，或者说，墨清玄当年真正想打开的，可能不是‘蚀渊’的通道，而是另一扇‘门’？一扇……金色的门？”
墨桓脸上的恐惧和狠绝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被窥破秘密的慌乱。“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只是……只是低维生物的幻觉！”
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玄臻的手停在半空，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金色的门？与龙兴之地、与蚀渊通道并列，甚至可能被墨清玄真正觊觎的……第三扇“门”？
昆仑的真相，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而就在这时，观测站外，一直负责监控的谛听，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它们来了！很多！从地底……从风雪里……包围过来了！是那些怪物……还有……还有别的东西！能量读数……和墨桓引发共鸣时一模一样！”
最后的休憩地，转眼已成绝地。
玄臻收回手，看了一眼惊恐万状又似乎隐含某种期待的墨桓，目光扫过疲惫但眼神坚定的队员。
“准备战斗。”他走向门口，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战旗。
“让我们看看，这昆仑地下，到底藏着多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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