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刹那被无限拉长。
林晚趴在冰冷粘腻的金属地面上,耳中嗡嗡作响,视野因冲击和疼痛而微微模糊。她看到玄臻挺拔的背影挡在身前,金色的龙气在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对撞后明显黯淡了不少,衣袍上沾染着血迹和腐蚀的焦痕,但他脊背依旧挺直,如同亘古不移的山岳,直面着那正从废墟与污秽中凝聚升起的、不可名状的恐怖阴影。
面具人——或者说,那个由疯狂意志、蚀渊污染与机械残骸强行融合的怪物——已经彻底失去了人形。它膨胀成一团近五米高的、不断蠕动变幻的暗红色肉瘤,表面覆盖着破碎的金属板和粗大的、搏动着的能量管道,数十只由粘稠黑液凝聚的、末端闪烁着寒光的骨刺触手在空中狂乱挥舞,中央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开合,发出无声却直刺灵魂的咆哮,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它舍弃了所有技巧和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吞噬与破坏欲望,而玄臻,就是它此刻最渴望撕碎的目标!
灰烬和山魈被更多新涌出的、形态各异的污染傀儡死死缠住,虽奋力搏杀,却一时无法脱身援救。过滤区的警报声、机械的哀鸣、能量管道的爆裂声、怪物的嘶吼……一切声音混合成末日交响。
而林晚,距离那个开启的、散发着纯白温暖光芒的应急通道,只有不到十米。怀中的纯净碎片剧烈震颤,几乎要挣脱她的掌握,那强烈的共鸣与呼唤,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最后光亮。
怎么办?
冲过去,跳进通道?碎片指引那里,或许那里就是关闭“门”的关键,是唯一的生路。但玄臻怎么办?山魈怎么办?灰烬和阿吉他们怎么办?自己真的能独自面对通道尽头未知的一切吗?纯净碎片的力量刚才已经证明,不足以正面抗衡“主钥匙”碎片控制的污染核心。
留下来,帮忙?自己这点微末的力量,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能做什么?时序之瞳已经透支,身体多处受伤,纯净碎片更多是辅助净化而非攻击……
不,等等。
时序之瞳……刚才在爆炸的瞬间,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她的“镜心”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东西。
她强忍着头痛和眩晕,将残留的精神力全部灌注于双眼,不再试图“观看”未来或过去,而是全力“解析”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能量的流动,污染的结构,那怪物核心处“主钥匙”碎片与周围环境的连接点,以及……玄臻龙气运行中,那因为受伤和消耗而出现的、极其隐晦的一丝滞涩和不谐。
在“镜心”那近乎绝对客观的映照下,纷乱的战场仿佛被剥离了表象,化作了无数交织的能量线条和结构模型。她“看”到那怪物的核心,暗红色的污染能量如同狂暴的海洋,而那块“主钥匙”碎片就是海洋中央的漩涡眼,散发着稳定而邪恶的引力,支配着一切。碎片与下方控制台、与周围管道、甚至与整个过滤区深处某个庞大存在的连接脉络,如同无数根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也“看”到玄臻周身磅礴的金色龙气,如同燃烧的恒星,炽热、霸道、带着镇压一切的威严。但这颗恒星内部,有几处能量流转的节点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和暗淡,正是之前硬抗攻击和透支爆发留下的隐患。而他对面那污染怪物的攻击模式,虽然狂暴混乱,但其能量触须的挥舞和骨刺的攒射,似乎隐隐针对着玄臻龙气运转的那些薄弱点!
不是巧合!这怪物,或者说控制它的“主钥匙”碎片和其背后的意志,能够感知甚至分析对手的能量弱点!
更让林晚心跳加速的是,她“看”到那应急通道散发的纯白光芒,其能量属性与纯净碎片同源,却更加浩瀚深邃。这光芒对周围的蚀渊污染有着天然的排斥和净化作用,但也仅限于通道口附近。如果……如果能将这种纯净能量引导出来,哪怕只是一丝,去冲击那怪物核心与“主钥匙”碎片的连接节点……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玄臻!”她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它的核心!控制台下面!碎片和污染源的连接点!攻击那里!”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并不响亮,但玄臻听到了。他没有回头,但周身的龙气骤然一凝,随即以一种更加狂暴的姿态爆发!他不再与那怪物硬碰硬地纠缠,而是身化游龙,在漫天挥舞的触手和喷射的腐蚀液间惊险穿梭,剑指(以指代剑)所向,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剑气不再追求大面积杀伤,而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斩向林晚所指的方向——那些连接“主钥匙”碎片与控制台、与地下污染源的黑色能量脉络!
噗!噗!噗!
剑气斩在那些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能量连接上,发出如同切割橡胶般的闷响!虽然无法立刻斩断(那些连接似乎极其坚韧,且有污染能量不断补充修复),但每一次斩击,都让那怪物的动作出现一瞬间的僵硬和紊乱,核心处的暗红光芒也随之波动!
有效!
怪物发出更加暴怒的嘶鸣,攻击变得更加疯狂,但玄臻的战术改变,让他承受的压力反而小了一些,得以更灵活地周旋。
“灰烬!山魈!制造混乱!干扰它吸收周围的能量!”林晚又朝另一边喊道。
灰烬闻言,立刻改变策略,短弩不再瞄准傀儡,而是射向周围那些正在向怪物输送暗红能量的破裂管道和泄露点!冰封符文箭矢虽然无法彻底冻结能量流,但足以造成局部的紊乱和逆流,干扰怪物的“补给”。山魈更是悍勇,不顾腿上伤势,强行突破两只傀儡的封锁,将一枚高爆能量块(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塞进了一台尚在运转的巨大粉碎机进料口!
轰隆!
粉碎机过载爆炸,引发连锁反应,附近几个储存有毒废料的罐体相继破裂,五颜六色、散发着恶臭和强腐蚀性的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污染了大片区域,也暂时阻隔了部分能量管道的输送!
怪物的攻势肉眼可见地迟缓了一瞬,体表的暗红光芒也暗淡了些许。
就是现在!
林晚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腰间和脚踝的剧痛,向着那个应急通道口狂奔!但她冲向的,不是通道内部,而是通道口边缘,那块散发着最浓郁纯白光晕的晶体壁!
“你干什么?!”灰烬看到她冲向通道口而非控制台,惊疑道。
林晚没有回答。她冲到通道口边缘,双手紧紧握住怀中的纯净碎片,将全部的精神、意志,以及对玄臻安危的焦灼、对同伴的担忧、对破除这无尽循环的渴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帮帮我……指引我……借给我力量……”
她不是在向碎片祈祷,而是在与其中净尘卫的英魂意志,与那股温暖而悲伤的召唤共鸣共情!她在请求,不,是在要求与这片空间、与这应急通道、甚至与那遥远“主调节器”深处纯净本源的力量,产生更深层的连接!
纯净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这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锐利!碎片变得滚烫,林晚的手掌瞬间被灼伤,但她死死握住不放!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晚将闪耀到极致的纯晶碎片,狠狠按向了通道口晶体壁上,光芒最浓郁的一点!
不是嵌入,不是开启,而是……共鸣与引导!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声响都要低沉、悠远、仿佛来自世界之初的鸣响,从通道深处传来!整个应急通道的纯白光芒骤然变得凝实、汹涌,如同被压抑了无数岁月的洪流,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磅礴而纯净的能量顺着晶体壁,疯狂涌入林晚手中的碎片,再经由她的身体(作为临时导管和放大器),化作一道无比凝聚、纯粹到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白光柱,从她掌心轰然射出,直指不远处控制台核心处,那块暗金色的“主钥匙”碎片!
这不是攻击,而是最本质的净化与驱逐!是秩序对混乱、纯净对污秽的终极碰撞!
纯白光柱瞬间击中了“主钥匙”碎片!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种仿佛冰雪消融、黑暗退散的“嗤嗤”声。
暗金色的碎片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纹路疯狂闪烁、扭曲,试图抵抗。但它所控制的污染怪物,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痛苦与恐惧的尖利嘶嚎!怪物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泼了强酸的雪堆,迅速消融、崩塌!那些连接它与污染源的能量脉络,在纯白光芒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寸寸断裂、蒸发!
控制台本身也开始崩解,暗红光芒急速黯淡。
“不——!!!”那怪物核心处,残存的疯狂意志发出最后的、不甘的咆哮,“吾主……之门……必将……”
话音未落,纯白光柱猛地一涨!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过滤区!
那块暗金色的“主钥匙”碎片,表面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紧接着,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至整个碎片!
轰!
碎片彻底崩碎!化作无数暗金色的光点,随即被纯白光芒彻底吞噬、净化,消失无踪!
随着核心碎片破碎,那庞大的污染怪物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沙堡,轰然垮塌,化作一滩不断蒸发缩小的、冒着黑烟的粘稠物质,最终彻底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焦黑的、被腐蚀的深坑。
周围那些傀儡和怪物,也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纷纷僵直倒地,迅速被环境中残留的净化能量瓦解。
战斗……结束了?
过滤区内一片狼藉,但令人心悸的污染气息和怪物嘶吼已然消失,只剩下能量管道泄漏的嘶嘶声和远处机械残骸倒塌的闷响。纯白光芒从应急通道口和林晚手中缓缓收敛,通道依旧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但不再狂暴。
林晚脱力般跪倒在地,双手鲜血淋漓,那是被碎片高温灼伤和过度能量冲刷的结果。她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着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灵魂仿佛被刚才那股浩瀚力量彻底洗涤了一遍,既空灵又疲惫到极点。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玄臻。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气息有些紊乱,身上多处伤口,但那双金色的瞳孔,此刻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林晚,里面有震惊,有后怕,有探究,还有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复杂情绪。
“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紧紧抿住了唇,将她扶得更稳,同时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帝王龙气缓缓渡入她体内,帮她平复翻腾的气血和近乎枯竭的精神力。
灰烬和山魈也解决了剩余的零星抵抗,快步走来。灰烬看着林晚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审视:“你竟然……能引动‘源初之光’?虽然只是一丝……但这怎么可能?除非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惊疑更深。
山魈则更关心实际:“控制台毁了,主钥匙碎片没了,这怪物也解决了。接下来怎么办?这通道……”他看向依旧散发光芒的应急通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虚弱的咳嗽声,从他们刚才下来的楼梯口方向传来。
只见墨渊搀扶着依旧虚弱的阿吉,后面跟着满脸兴奋、手里还拿着个奇怪仪器捣鼓的天工,以及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的谛听,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百灵似乎也恢复了一些,自己慢慢跟在后面。
“我们听到下面动静不对……就赶紧下来了……”墨渊看到玄臻和林晚都还活着,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被现场的惨烈和那个散发着诱人光芒的通道所震撼,“这是……?”
“应急通道。通往‘主调节器’核心。”灰烬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新来的几人,尤其在看到天工手中那个仪器时,微微一顿,“你们在上层找到了什么?”
“好东西!”天工顾不上疲惫,激动地举起那个像是多个罗盘和能量探头拼凑起来的古怪设备,“虽然大部分控制系统都报废了,但我们在一个加密资料库里找到了这个——便携式的‘星轨共鸣器’残件!我勉强修复了一部分功能,它应该能帮助我们在这通道里定位,避免迷失在时空乱流里,还能增强纯净钥匙与‘主调节器’的共鸣信号!”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众人士气一振。
谛听也虚弱地开口:“我‘听’到,通道深处,除了纯净的召唤,还有……很多混乱的悲鸣和封锁的气息。‘门’的破损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严重。我们必须尽快。”
灰烬点头,看向玄臻和林晚:“主钥匙碎片被毁,这里的污染暂时被压制,但‘门’的漏洞还在。必须进入通道,抵达‘主调节器’核心,完成关闭程序。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通道内的情况未知,可能有残留的防御机制,时空乱流,甚至……‘门’另一侧可能渗透过来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向所有人:“你们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待。或者……”
“一起去。”玄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扶着林晚站直身体,金色的瞳孔扫过每一个同伴——疲惫但坚定的墨渊,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山魈,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百灵,亢奋中带着决绝的天工,虚弱却毫不退缩的谛听,还有茫然又带着一丝期盼的阿吉。
“此事关乎此界存续,非朕一人之事。既已至此,自当同进同退。”他的声音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决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群与他并肩至此的同伴的认可。
林晚感受着玄臻手臂传来的力量和温度,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而坚定的面孔,心中的恐惧和疲惫似乎被驱散了不少。她握紧了手中虽然黯淡但依旧温润的纯净碎片,点了点头。
“走吧。”灰烬不再多言,率先走向那散发着纯白光芒的应急通道入口。
玄臻扶着林晚,众人紧随其后。
站在通道口,温暖的光芒包裹着他们,仿佛能洗涤一路走来的所有疲惫和伤痛。通道内部并非实体阶梯,而是一条由流动的纯白能量构成的、向下倾斜的光之滑道,深不见底。
没有犹豫,众人依次踏入光流。
滑行,坠落,却又仿佛在上升。
周围是飞速流转的、由无数古老符文和历史片段构成的斑斓光影,时间的流逝感变得模糊,空间的方位感彻底丧失,只有天工手中那个“星轨共鸣器”发出稳定的、有节奏的滴滴声,指引着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前方光芒大盛!
滑行的速度骤然减缓,众人被柔和的力量推出光流,落在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壮丽与奇异的空间之中。
这里,就是“主调节器”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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