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船上的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僵持中缓缓流逝。
张横像一头护崽的猛虎,将朴杏儿牢牢护在自己的领地内,对李逵的防范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李逵则憋着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只能每日对着江水挥舞板斧,将满腔烦躁倾泻在虚空中,虎虎生风的斧影惊得水湾里的鱼都不敢靠近。
戴宗和宋江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他们理解张横的顾虑,也明白李逵的苦闷,但眼下寄人篱下,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能尽力安抚约束李逵,同时焦急地等待着外界的消息。
转机,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到来。
张顺驾着乌篷船,悄无声息地返回水湾,带来了两则至关重要的消息。
一则来自戴宗暗中铺设的情报网,另一则,则关联着梁山泊未来的生死存亡。
“哥哥,戴院长,”张顺跳上鬼头船,神色凝重,甚至来不及寒暄,“梁山大寨,危在旦夕!”
舱内众人闻言,尽皆变色。
宋江猛地站起:“兄弟,何出此言?”
“曾头市!”张顺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带着血腥气,“曾家那伙撮鸟,不知从何处弄来数尊威力巨大的床弩和攻城器械,勾结了附近几处官军,扬言要踏平梁山,活捉晁天王!如今已陈兵山下,日夜攻打,梁山弟兄们凭借水泊天险苦苦支撑,但形势岌岌可危!”
“曾头市!史文恭!”戴宗拳头骤然握紧。
他曾与史文恭有过一面之缘,深知此人武艺高强,尤其一手神射,百步穿杨,乃是曾头市最强的依仗。
“晁天王已发下聚将令,召集所有在外兄弟火速回援!”张顺看向宋江和戴宗,“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宋江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摇晃。
梁山是他的根基,晁盖是他的兄长,岂能有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即刻回山!”
一直蹲在角落闷声不响的李逵,听到“打仗”、“厮杀”这几个字,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赤红眼睛,立刻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抓起板斧,狂吼道:“打架?好啊!俺这身骨头早就痒痒了!哥哥,让俺做先锋!俺去砍了那史文恭的鸟头!”
这几日的憋闷,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尽数化为沸腾的战意。
张横抱着臂膀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听到李逵的叫嚣,嘴角撇了撇,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弟弟张顺那坚决的神色,以及宋江、戴宗脸上的焦急,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可以不理会李逵,但梁山有难,他不能坐视不理,尤其是弟弟也要前去。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张横提供了最快的船只和熟悉路径的向导。
众人当即启程,弃了笨重的鬼头船,换乘数条轻捷快船,由张顺亲自引领,借着浓雾掩护,如利箭般射向梁山泊方向。
日夜兼程,一路无话。
几日后,当熟悉的梁山水泊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空气中已然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
远远便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以及巨大弩箭破空的尖啸!
只见曾头市的兵马,黑压压一片,在岸上扎下连营,数十架高大的攻城塔和投石机如狰狞的巨兽,不断向梁山关隘倾泻着巨石和火油罐。
水面上,也有曾头市搜罗来的战船,试图突破梁山水军的防线。
梁山各处隘口,烽烟四起,旗帜虽然依旧飘扬,但明显能看出守军已是疲于应付。
“直娘贼!欺人太甚!”李逵看得双目喷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船只靠上金沙滩,早有接应的头领等候。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晁盖在昨日守城时,被史文恭冷箭所伤,虽无性命之忧,但无法指挥战斗,如今山寨由吴用等人勉力支撑。
“哥哥!戴宗兄弟!你们可算回来了!”吴用迎了上来,羽扇纶巾也掩不住脸上的疲惫与焦虑,“曾头市器械精良,史文恭那厮箭术通神,我军伤亡惨重,再这般下去,关隘恐难支撑!”
“军师,如今战况如何?敌军弱点在何处?”戴宗沉声问道,他最擅分析敌情。
吴用快速指向岸上敌军连营的核心区域:“曾头市的攻城器械和粮草辎重,大都囤积在连营后方,由史文恭亲自坐镇中军看守。若能突入其中,毁其器械,烧其粮草,必能扭转战局!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史文恭中军防守最为严密,箭矢如雨,我军几次尝试夜袭,皆无功而返,死伤惨重。”
“俺去!”李逵不等吴用说完,便抢着吼道,他拍着胸膛,发出砰砰的响声,“管他箭雨不箭雨!俺这身皮肉厚实!让俺做先锋,定给哥哥们杀出一条血路,砸烂那些鸟器械!”
他周身煞气腾腾,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几日积攒的怒火、对厮杀的渴望、对梁山危急的焦灼,混合在一起,让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戮机器。
宋江看着李逵,眼神复杂。
他知道李逵的勇猛,但也深知此去的凶险。
史文恭的箭,绝非儿戏。
戴宗却目光一闪,看向吴用,两人眼神交汇,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眼下形势,唯有行险一搏。
而李逵这柄无坚不摧的“凶刀”,正是执行这种自杀式突击任务的最佳人选。
“铁牛!”戴宗按住李逵的肩膀,目光灼灼,“此战关系梁山存亡!我给你五十名敢死之士,你为先锋,不计代价,直冲史文恭中军,捣毁敌军器械!你可能做到?”
“能!”李逵想也不想,声如炸雷,“若做不到,俺提头来见!”
“好!”戴宗重重一拍他肩膀,“我与张顺兄弟、花荣兄弟率大队人马,随后接应,为你牵制两翼敌军!”
“花荣兄弟也来了?”宋江闻言一喜。
小李广花荣,箭术超凡,正是对付史文恭的绝佳人选。
吴用点头:“花荣兄弟昨日刚到,我已让他占据高处,伺机狙杀史文恭,只是那厮狡猾,始终藏在盾阵之后,难觅良机。”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准备。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最好时机。
三更时分,梁山泊几处水寨悄然洞开,数十条小船借着夜色和芦苇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向对岸。
李逵率领五十名精心挑选的悍卒,作为第一波突击队,潜伏在最前方的几条小船上。
他脱掉了上衣,精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那身纵横交错的伤疤在微弱的水光映照下,更显狰狞。
两柄板斧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微冷静了一丝,但眼中的赤红却愈发浓郁。
在他的侧后方,戴宗、张顺率领的主力人马也已准备就绪。
更远处,一处可以俯瞰整个曾头市连营的隐秘高地上,一点寒星悄然隐没——那是花荣的箭簇,在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