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放下手中的密信。
信是泥菩萨通过特殊渠道辗转送来的,字迹潦草。
信上说,京中局势诡谲,董贯一党因登州事败而震怒,对孙立兄弟及顾大嫂的海捕文书已然下发,赏格高得吓人。
更麻烦的是那“先生”——董贯麾下最阴险的智囊,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瑾,已注意到梁山势力在登州的暗中活动,正调动皇城司与禁军中的心腹,布下天罗地网。
孙立目光投向窗外。
登州的局势刚刚稳定,吴用之伏法,祝朝奉虽潜逃在外,其党羽也大多被清算,看似拨云见日。
但孙新重伤未愈,顾大嫂肩胛处的剑伤更是触及肺叶,加之那锥心刺骨的“弑子”之痛,身心俱损,至今昏迷的时间远比清醒时多。
而那个被带回来的孩子,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封闭内心,对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报以冰冷的警惕与敌意。
这个残破的家,需要时间愈合。
可京城的刀,已经悬在了头顶。
“大哥,京城……我们必须去。”孙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
他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左肩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
那夜强行运功击杀福贵,又经历情绪上的巨大冲击,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
孙立转身,看着弟弟那倔强的眼神,心中一叹。
他知道拦不住。
陈瑾不仅是导致韩滔冤死、顾大嫂母子分离的元凶,更是“北斗七煞”的幕后黑手。
此仇不共戴天,更何况,不除掉这个根源,登州和他们将永无宁日。
“你的伤……”
“死不了。”孙新打断他,走到桌前,目光落在京城粗略的舆图上,“陈瑾在京城根深蒂固,明着去,是自投罗网。我们需要帮手,需要……梁山的渠道。”
登州事毕,那位曾与他们在海外“磐龙库”有过一面之缘的“锦豹子”杨林,代表梁山正式与孙立接触过,表达了招揽之意,也留下了紧急联络的方式。
梁山势力遍布山东,其触角延伸至京城,并非不可能。
孙立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我去联络杨林。但你和大嫂,必须等伤势稳定……”
“我等不了!”孙新一拳砸在桌子上,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大嫂昏迷中都在喊孩子的名字……那个陈瑾,我必须亲手宰了他!”
最后,兄弟二人达成妥协。
由孙立先行通过梁山暗线与京中的联络人取得联系,打探情况。
孙新则留在登州,一边养伤,一边照顾顾大嫂,并设法……打开那孩子的心防。
待京城有了确切消息,孙新伤势稍愈,再动身前往。
不久后,梁山方面的回信到了。
信是杨林亲笔,内容简短却分量极重:京中确有梁山眼线,可提供有限庇护与情报,但陈瑾势大,皇城司耳目众多,行动需万分谨慎。
联络地点,定在城西“清风楼”,联络暗号也随之附上。
事不宜迟。
将登州军政暂交可靠副手代理,又再三叮嘱解珍、解宝保护好顾大嫂和那孩子后。
孙立与伤势未愈但执意同行的孙新,带着几名身手敏捷的心腹,扮作贩运皮货的商队,悄然离开了刚刚恢复些许生机的登州,踏上了前往东京汴梁的凶险之路。
一路无话,唯有车轮碾过官道的单调声响,和兄弟二人心中沉甸甸的压力。
越是接近那座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宏伟城池,空气中的氛围就越是不同。
官道上来往的车马明显增多,各色人等,锦衣华服者,破衣烂衫者,官员、商贾、兵丁、百姓,交织在一起。
但在这繁华之下,孙新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无形的眼睛在审视着每一个进入这座城市的人。
城门口的盘查极其森严。
守城的禁军眼神锐利,对携带兵器、身形彪悍者格外关注。
孙立等人早有准备,皮货掩盖了兵刃,身份文牒也经由泥菩萨之手做得天衣无缝,加上商队伙计的谄媚与打点,总算有惊无险地混入了这座“用黄金和鲜血铺成”的城池。
一入汴梁,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街道宽阔,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两侧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大哥,这地方……像个巨大的鸟笼。”孙新低声对身旁的孙立道。
孙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街角一个看似在打盹实则耳朵微微颤动的老乞丐,低声道:“噤声。先安顿下来,按计划行事。”
他们按照杨林信中指示,在城南一处歇脚店住了下来。
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反而便于隐藏。
安顿好后,孙立立刻带着一名心腹,前往城西“清风楼”试探联络。
孙新则留在歇脚店,一方面是因为伤势确实需要休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观察周围环境,确保落脚点的安全。
等待是焦灼的。
孙新靠在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流,脑海中却不断闪过顾大嫂苍白的面容和孩子那双冰冷的眼睛。
仇恨灼烧着他的理智。
傍晚时分,孙立回来了,脸色凝重。
“联络上了?”孙新急问。
“嗯。”孙立坐下,给自己倒了碗水,一饮而尽,“对方很谨慎,确认了暗号,只派了个小厮传话。让我们明晚子时,去城东‘甜水巷’的‘陆氏纸马铺’。”
“陆氏纸马铺?”孙新皱眉,“听着不像什么紧要地方。”
“越是如此,越安全。”孙立道,“对方还说,近来风声紧,陈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皇城司对城东一带监控尤严,让我们务必小心,若发现异常,立刻放弃联络,另寻时机。”
孙新点了点头,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次日,兄弟二人在歇脚店中静养,养精蓄锐,同时通过心腹在城内小心打探消息。
得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勾勒出京中局势的一角:
皇帝沉迷书画修道,朝政多由蔡京、董贯等权臣把持。
董贯因登州之事威望受损,正急于挽回颜面,对孙立兄弟的追捕是不遗余力。
而陈瑾,作为董贯心腹,执掌部分皇城司力量,手段阴狠,专门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麻烦”。
夜幕降临,汴梁城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灯火璀璨,夜市喧嚣,勾栏瓦舍间传出丝竹管弦与莺歌燕语,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