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梁山泊的山水之间。
扈三娘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身旁的王英早已鼾声如雷,白日里的兴奋与酒意让他睡得深沉,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他翻了个身,一条粗壮的胳膊无意识地搭在扈三娘身上,沉甸甸的带着熟悉的体温和汗味。
若是往常,扈三娘或会觉得踏实,或会轻轻将他的胳膊挪开。
但今夜,这重量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她小心翼翼地将王英的胳膊移回他自己身侧,然后轻轻坐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榻。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清冷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瞬间涌入,让她因酒意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月光被薄云遮着,透出一层朦胧辉光,将院中的景物勾勒出模糊而柔软的轮廓。
然而,她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史进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是他挡在她身前时那毫不犹豫的背影,是他离去时左肩那微不可察的僵硬。
他受伤了。
伤得如何?
严重吗?
为何要隐瞒?
这些问题让她无法安枕。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想要去确认,想要去问个清楚。
可又以何种理由去寻他?
“你的套法,在东南角有破绽。”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扈三娘浑身一震。
她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里并未佩着红绵套索,只有冰凉的衣带。
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个挺拔的身影悄然独立。
正是史进。
他依旧穿着那身藏青色劲装,只是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主动出声,扈三娘竟丝毫未曾察觉他的靠近。
“你……”扈三娘的声音因惊悸而有些干涩,她迅速扫了一眼仍在熟睡的王英,“史进兄弟?你怎会在此处?深夜擅闯内院,是何道理?”
史进并未因她的质问而退缩,反而向前迈了一步,从阴影中完全走出。
月光流淌在他英挺的脸上,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正看着她。
“惊扰扈头领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史某并非有意唐突。只是日间观扈头领演武,那套‘凤舞九天’虽精妙绝伦,但于东南角发力转换之际,确有细微凝滞。若遇真正高手,此处便是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扈三娘按在腰间的手,继续道:“史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告知扈头领。故而冒昧前来。”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冠冕堂皇。
是为了武艺切磋,是为了同袍之义。
可偏偏选在这深更半夜,偏偏选在她与王英的院落之外。
扈三娘心绪如潮,既有被他点破武学缺陷的惊愕,更有被他这番巧合出现搅动的不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哦?不知是何破绽?愿闻其详。”
史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她强装的镇定中看出些什么。
然后,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处非说话之地,亦非演示之所。演武场空旷,扈头领可愿移步,容史某细说?”
他的提议大胆而突兀。
深夜,孤男寡女,同往演武场?
扈三娘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这太不合规矩,太容易惹人非议。
若是被人看见……
可当她触及史进那双平静却执着的眼睛,当她想到日间他为自己挡下的那枚暗器,想到他可能还在隐忍的伤痛,那拒绝的话语便卡在了喉咙里。
内心深处,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与渴望——对他所指出的破绽的好奇,或许,也是对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本身的好奇。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王英沉稳的鼾声和窗外细微的虫鸣。
半晌,扈三娘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低声道:“带路。”
……
白日里人声鼎沸的演武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空旷而寂静。
夯实的土地泛着灰白的光,四周的旗帜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远处的山寨灯火零星,与漫天疏朗的星斗遥相呼应。
史进带着扈三娘来到场地中央。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
斗篷的帽子已然放下,完整的脸庞暴露在月光下,俊朗中带着冷硬。
“扈头领,请再施展一次‘凤舞九天’的最后一式,便是夺下吕方画戟的那一招。”史进道,语气恢复了平日里讨论武艺时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