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高喊“小心——!”的瞬间,沈清鸢已经向后跃出一步。一支箭钉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箭尾还在颤动。她没去看那支箭,右手直接按上琴匣,左手将布防图迅速塞进衣襟深处。
前方山谷已有动静。
敌军前锋开始列阵,动作整齐划一。七列刀盾手交错推进,形成犬牙交错的阵型,正是外族最凶悍的“狼牙阵”。鼓声响起,三下为令,全军步伐同步,攻势如潮水般压来。
裴珩的人马正在后撤,战旗残破,甲胄染血。他本人立于断坡之上,手中长枪横扫,逼退两名敌将,随即转身跃马,佯作不敌。敌军主力果然中计,大部涌入预设山谷,阵型完全展开。
沈清鸢站在高台石上,目光锁住阵中鼓台。
鼓手身披重甲,双槌击鼓,每一次落槌都让地面微震。她闭眼凝神,共鸣术悄然发动。音波未出,心已入律。她感知到鼓手的情绪——不是狂怒,也不是嗜杀,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悲愤。这人曾在战场上失去所有兄弟,如今每一声鼓响,都是为亡者送行。
可正因为这份执念深重,反而成了破绽。
她正要取琴,西侧山林忽有黑影掠出。
谢无涯从密林疾冲而出,墨玉箫横扫三人,直扑鼓台。他身形如电,箫尖点地借力,腾空跃起,直取鼓手咽喉。敌阵中却闪出一名高手,手持弯刀,迎面一刀劈下。
“铛——”
墨玉箫断裂,半截飞出数丈。谢无涯肩头溅血,落地踉跄,被两名亲卫强行拖离战场。敌军鼓声再起,节奏更急,狼牙阵全面压上。
沈清鸢不再犹豫。
她双手捧起古琴,猛然掷出!
琴体破空而至,正中鼓手手腕。那人闷哼一声,鼓槌脱手。就在这一瞬,她催动内力,共鸣术随音波爆发,直击对方心神。鼓手眼神涣散,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听见了久违的丧歌。
鼓声中断。
阵型顿时混乱。
前线敌军脚步错乱,后排不知进退,彼此冲撞。裴珩抓住时机,调转马头,长枪一指:“反击!”
南军将士从两侧高地杀出,弓弩齐发,火矢如雨。敌军阵脚大乱,开始溃退。
沈清鸢跃下石台,抽出腰间律管,挡开一柄劈来的弯刀。她以短兵近战,配合音律节奏,引导身边士兵进退。每一次她轻敲律管,发出短促音节,附近将士便同步踏步、挥刃,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
一名敌将扑来,她侧身避过,反手用律管击其腕部。那人惨叫,武器落地。她顺势补上一掌,将其推入己方包围圈。
战场中央,厮杀正烈。
忽然,一名重伤敌将倒地翻滚,战袍翻卷,露出内里一角残布。沈清鸢眼角一扫,脚步顿住。
那是一块绣着云纹的布片,边缘焦黑,但能看清断裂的萧家徽记。
她刚要上前取证,一道身影抢先扑到。
是云铮。
他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早就在混战中参战。此刻他单膝跪地,一把撕下整块旗帜,咬牙道:“萧家残部……竟与外族结盟。”
沈清鸢心头一紧。
她记得萧家覆灭前,曾有传言说其旁支逃往北境。若真与外族联手,后续战事将更加复杂。
云铮抬头看她,脸色苍白:“他们不只是为了劫掠……他们在找一个人。”
“谁?”
“拿着龙纹玉佩的人。”他声音发抖,“我娘死前说过……那块玉,关系到五世家的命脉。”
他说完就要站起,却腿一软,跪倒在地。
沈清鸢立刻上前扶住他。她一手搭在他腕上,察觉脉搏紊乱,伤势极重。她另一只手取出琴匣中仅剩的一根琴弦,轻轻拨动,奏出《安神引》的片段音节。音波柔和,稳住他的心神。
共鸣术微启。
她感知到云铮的情绪——没有欺骗,只有强烈的守护之意,还有一丝对过去的悔恨。他对她说的话,句句属实。
她从怀中取出半块龙纹玉佩,贴近他眼前。
云铮瞳孔骤缩,呼吸一滞:“这玉……我见过……在母亲遗物中……她说是信物,要我亲手交给……”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沈清鸢收起玉佩,迅速将那块旗帜残片用油纸包好,交到亲卫手中:“立刻送去苏眠处查验,不要经过任何人。”
亲卫点头,抱着包裹隐入后方林道。
她扶着云铮,正要撤离战场,忽听前方战鼓再起。
不是敌军的鼓声。
而是南军的号角。
裴珩已率部彻底击溃敌军主力,残部向北逃遁。他立于战马之上,铠甲染血,手中长枪斜指地面。看见沈清鸢,他远远望来,两人目光短暂相接。
她微微颔首。
他抬手,示意部下继续追击残敌,自己并未靠近。
远处,谢无涯已被部下抬走,最后的身影消失在西岭密林边缘。墨玉箫只剩半截,被一名亲卫捡起,收入囊中。
战场逐渐安静。
伤者哀嚎,俘虏跪地,火光映照着满地狼藉。
沈清鸢靠在一块岩石边,终于松开一直紧绷的身体。喉间腥甜再次涌上,她低头咳出一口血,用袖子迅速擦去。
肋骨处的钝痛越来越清晰,像有东西在经脉里来回刮擦。她知道这是强行使用共鸣术的反噬,但眼下顾不得这些。
她低头看向云铮。
他脸上沾着血和灰土,呼吸微弱,但还在喘气。她伸手探他鼻息,确认无碍后,才稍稍放松。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
她忽然察觉不对。
云铮的战袍虽破,但领口内侧,似乎缝着什么东西。她轻轻翻开,指尖触到一片硬纸。
她慢慢抽出来。
是一张折叠的纸条,边缘磨损,像是藏了很久。
她打开。
上面写着一行字:
“萧雪衣已入敌营,携‘血蛊’三坛,目标:沈清鸢。”
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下。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
风把纸角吹得微微颤动。
她的目光落在“血蛊”二字上。
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名南军校尉快步走来,抱拳:“沈姑娘,裴将军请您即刻前往主帐议事。俘虏中有两人招供,说他们的粮草补给来自一处废弃驿站,名叫‘青石驿’。”
沈清鸢收起纸条,缓缓站起身。
她看了校尉一眼:“带路。”
校尉转身前行。
她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云铮,跟了上去。
主帐设在山谷入口处,由三顶帐篷拼接而成。裴珩已在帐中,正低头查看地图。听见脚步声,他抬头。
“你来了。”他声音低沉。
她走到案前,没说话。
裴珩指着地图上一点:“青石驿,位于西岭偏北,二十年前废弃。若敌军真在那里囤粮,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她点头:“但我怀疑,那里不只是粮仓。”
“你说的是什么?”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是陷阱。他们知道我们会追击,所以故意留下线索。”
裴珩沉默片刻:“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她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分兵两路。一路佯攻青石驿,吸引注意。另一路绕道北沟,切断他们的退路。”
裴珩盯着那个圈,缓缓点头:“好。”
他抬头看她:“你亲自带队?”
她摇头:“我留在这里,等苏眠的消息。你带人去。”
他皱眉:“你不放心我?”
“我不是不放心你。”她看着他,“我是不放心那块玉。”
两人对视。
帐外风声渐紧。
一名传令兵突然冲进来:“报——!西岭方向发现火光!数量不明,疑似敌军反扑!”
裴珩立刻转身:“备马。”
沈清鸢也走向帐门。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纸条再次被风吹动,一角露了出来。
她伸手按住。
手指碰到纸面时,忽然发现——
那行字的墨迹,边缘有些晕开。
不是因为潮湿。
而是写字的人,手在抖。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笔尖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停下脚步。
抬起头,望向西岭方向。
火光在远处闪烁,像星星一样明灭不定。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风把帐帘掀起一角。
她的手还按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