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风还在吹,铜灯摇晃的光落在沈清鸢的手背上。她指尖缠着琴弦,细而冷,像贴着一道刚结痂的伤。
云铮站在她身后半步,呼吸放得很轻。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却紊乱。
那人影出现时,她立刻认出了那把墨玉箫。
谢无涯双目通红,额上青筋暴起,步伐踉跄却不减速,直冲而来。他手中箫横扫,带起一股腥气——不是杀意,是被什么压住神志后的疯乱。
沈清鸢抬手拨弦,琴音一震,试图探入他的情绪。可《心弦谱》残损后,共鸣术如断线风筝,只触到一片混沌。她不敢再试,侧身避过箫锋,袖中滑出一根银针,点向他手腕经络。
他反应极快,反手一扣,竟将她手腕擒住。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谢无涯!”她开口喊他名字。
他没停。眼中没有光,只有血丝密布,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了魂。
他又一次挥箫砸来。这一次,箫身撞在墙上,轰然炸裂。
碎片飞散间,一朵干枯的花从断裂处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并蒂莲。
沈清鸢瞳孔一缩。
这花她见过。七岁那年,镜湖边开过一池并蒂莲。她摘下一朵,撕成两半,一半藏进袖中,另一半被人悄悄收走。后来听雨阁的香囊里总少些花瓣,她以为是虫蛀了。
原来是他。
她不再犹豫,松开琴匣盘膝坐下,十指按上琴面。
《清心》曲起。
第一个音落下时,谢无涯动作微顿。第二个音传入耳中,他抱住头,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第三个音铺展而出,他整个人开始颤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琴音不断。
她指节发白,耳道热流涌动,血顺着脖颈滑下。每一次运功都像在撕裂自己,但她不能停。这首曲子能宁神定魄,也能逼出侵入识海的异物。如今她用的是命换命的法子。
谢无涯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猛扯衣襟,露出胸口一道旧疤。他嘶哑着喊:“杀了我……别让我动手……”
声音断续,却清晰。
沈清鸢不答。她继续弹,每一个音都压得极稳,仿佛在拉一条快要崩断的绳。
终于,他的喘息平缓了些。眼中的赤色退去,露出原本的黑。
她停下琴。
寂静重新笼罩通道。
谢无涯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石砖,肩膀剧烈起伏。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头,看向她。
目光中有痛,有悔,还有一丝说不清的东西。
沈清鸢伸手,捡起地上那朵干花。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将花放进他摊开的手掌里。
他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花揉碎。
“你还记得吗?”她问,“十二岁那年,你在镜湖边对我说——这花永不凋零。”
他身体一僵。
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但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空洞或狂乱,而是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记忆回来了。
沈清鸢看着他,没再追问。有些事不必说出口,只要他还记得,就够了。
她扶着墙站起来,腿有些软。刚才那一曲耗尽了力气,眼前发黑,但她撑住了。
云铮走上前,低声问:“还能走?”
她点头,指向通道尽头的一扇铁门。“母亲就在里面。”
门厚重,锁芯复杂。她取出琴弦,轻轻探入锁孔。指尖微动,借弦感机括,三下轻拨。
“咔”的一声,锁开了。
她推门进去。
屋内昏暗,草席上坐着一人,身穿素色长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
是沈母。
她闭着眼,脸色苍白,呼吸平稳,像是被药物镇住了神志。
沈清鸢快步上前,跪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手冰凉,脉象沉缓,但未受损。
“娘。”她轻声唤。
沈母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视线落在女儿脸上时,她瞳孔微缩,嘴唇抖了一下。
“鸢儿……”她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你来了。”
沈清鸢点头,喉咙发紧。
她没哭。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只是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收回,开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外伤,也没有毒痕。
她松了口气。
沈母看着她满脸血痕,指尖抚上她额头,声音虚弱:“你怎么弄成这样?”
“没事。”她说,“我已经找到你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两人同时转头。
谢无涯靠在门框上,站着没动。他手里仍攥着那朵干花,指节泛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不像从前那样冷。
他看了沈清鸢一眼,又低下头。
“萧雪衣留下的蛊粉……沾在我外袍上。”他声音沙哑,“我追你们的时候,触发了机关。”
沈清鸢没怪他。她知道他不是敌人。
她只是问:“你现在清醒了吗?”
他点头,但没抬眼。“暂时……压住了。但这东西会反复发作,下次可能控制不住。”
屋里静了一会儿。
沈母忽然开口:“让她走。”
沈清鸢一愣。
“你已经来了,看到我没事。”沈母盯着她,“现在就走。不要管我。”
“我不走。”她直接说。
“你不明白。”沈母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这里不是囚室,是局。她们要的不是我,是你。”
沈清鸢皱眉。
“你说谁?”
沈母还没回答,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云铮的声音响起:“有人来了。”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的脚步,节奏整齐,像是训练过的守卫。
沈清鸢立刻站起身,将母亲护在身后。她摸了摸琴匣,手指搭上琴弦。
谢无涯也动了。他靠着墙站起来,虽然脚步虚浮,但还是挡在门口。
“我还能撑一会儿。”他说。
沈清鸢看了他一眼,没让他留下。
“你进来。”她说,“关上门。”
谢无涯迟疑了一瞬,照做。
门刚合上,外面的脚步声就到了近前。
沈清鸢屏住呼吸,手指悬在琴弦上方。
门外的人没有停。他们从门前走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恢复安静。
沈清鸢没放松。她转身看向母亲:“到底是谁设的局?”
沈母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以为云容是主谋?”她低声问,“可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见你吗?”
沈清鸢没说话。
“因为她见过你小时候写的字。”沈母说,“在她贴身的护心镜上,刻着你五岁时抄的《静夜思》。”
沈清鸢一怔。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亲眼看见的。”沈母说,“二十年前,她曾抱着一个女婴来找我,求我收养。那孩子眉心有痣,和你一样。我没答应。她说了一句——‘既然你不肯救她,我就亲手把她变成我的刀’。”
屋里很静。
连谢无涯都屏住了呼吸。
沈清鸢盯着母亲的眼睛:“那个孩子……是我?”
沈母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抚过女儿眉间的朱砂痣。
“我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但我一直怀疑。所以这些年,我才让你学琴、习武、藏锋。我不是怕别人害你,我是怕你想起不该记的事。”
沈清鸢站在原地,没动。
她脑中闪过很多画面——幼年密阁里的血卷、第一次奏琴时耳边响起的哭声、云容看她时那种近乎崩溃的眼神。
原来都不是错觉。
门外忽然又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碰地的声音。
沈清鸢立刻回头,琴弦滑入手心。
门缝底下,缓缓塞进来一个小罐子。
陶制,口封蜡,表面沾着泥土。
她认得这个罐子。
云铮随身带的那个糖罐。
她蹲下捡起,打开蜡封。
里面没有糖。
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