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时,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
她没有抬头,只用余光扫了一眼来人。那医女提着药箱走进来,脚步轻稳,低着头,发间插着七根银针。烛光落在她脸上,照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萧雪衣。
裴珩靠在案边,呼吸尚未平复。他盯着门口,眼神一沉,却没有动。方才的失控耗尽了他的力气,此刻连抬手都吃力。
沈清鸢指尖微动,一根极细的琴弦悄然滑出袖口,无声缠住了药箱中倒出的一粒药丸。她不动声色,共鸣术顺着音波探入药内。
药性不对。
表面是温补心脉的“安神丹”,实则夹杂着一股阴寒之气,滞而不散。那是“离魂散”的特征——三日之内无异状,第四日清晨突然暴毙,死时七窍流血,状似心疾发作。
她松开琴弦,轻轻拨了一下主弦。
音波如细针刺入萧雪衣脑海。《惑心》曲起,低回盘旋,不带杀意,却直击心神最脆弱之处。这曲子不会伤人,但能让人短暂失去自主意识,尤其对曾受精神创伤者最为有效。
萧雪衣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的眼神变得空茫,像是被什么拉扯住了思绪。药箱从手中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弯腰,捡起那颗被琴弦触过的药丸,慢慢放进嘴里。
“你做什么!”裴珩猛地出声。
他已经看清了全过程。可话音未落,萧雪衣已将药吞下。她的动作僵硬,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木偶。
沈清鸢停下琴音,抬眼看着她。
萧雪衣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为什么……我会听你的?”
她声音发虚,额角渗出冷汗。胎记开始泛红,从左肩蔓延至脖颈,颜色越来越深,如同被点燃的火线。
裴珩撑着桌子站起来,几步上前,一把扯开她的衣领。那处胎记赫然显现,暗红如血,与云铮身上的火焰状印记隐隐呼应,频率一致,仿佛同源而生。
“前朝血脉。”他低声说,“她不是来救人的,是来送毒的。”
萧雪衣踉跄后退,撞到墙上。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指尖沾到一丝温热——鼻腔已经出血。离魂散正在体内扩散,但她还活着,意识也未完全丧失。
沈清鸢终于开口:“云容让你来的?”
萧雪衣没回答。她喘着气,目光游移,像是在挣扎什么。片刻后,她忽然笑了:“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那药有毒。”
“那你为何要服?”沈清鸢问。
“因为我必须来。”她声音低哑,“我不来,云家地牢里的孩子就会死。三十个,最小的才六岁。她说,只要我把药送到,他们就能活。”
裴珩冷笑:“她骗你。这药若真进了我嘴里,死的是我,而你会被当作凶手处决。云容从来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
萧雪衣摇头,手指抠住墙缝:“你不明白……我已经没得选了。从小到大,每一次我以为自己在做决定,其实都是她在背后推我。我喜欢谢无涯,是因为她在我十二岁那年,把他的画像放进我的枕头下;我杀嫡兄,是因为她告诉我,只有掌权才能不再被抛弃。”
她喘得更厉害了,嘴角溢出血丝。
“这次也一样。她说,只要我穿上这身医女的衣服,走进这个房间,一切就结束了。我没想害你,但我不能看着那些孩子死。”
沈清鸢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她知道萧雪衣说的是真的。这个人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恶人,而是被一步步扭曲、操控,直到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的意志。就像一面被打碎又重新拼好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映着别人的影子。
“所以你是自愿来的。”沈清鸢说,“但你不知道,你体内的血脉会和药产生反应。离魂散遇皇室血,毒性翻倍。你现在感觉如何?”
萧雪衣咬住嘴唇,浑身发抖:“冷……骨头里像有虫在爬。心跳得好快,可手脚却是凉的。”
沈清鸢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按住她手腕。脉象紊乱,气血逆冲,已是中毒加深的征兆。
“你还有两个时辰。”她说,“再晚,药力深入识海,谁都救不了你。”
“那就别救。”萧雪衣忽然抬头,眼神清明了一瞬,“至少这一次,我想为自己选一次。如果非死不可,我宁愿死在这里,而不是回去当她的刀。”
裴珩皱眉:“你以为死了就算解脱?云容要的就是你死在这儿。你一死,没人知道她布的局,没人查她手里还有多少棋子。你甘心让她赢到最后?”
萧雪衣沉默。
良久,她缓缓靠在墙上,闭上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信谁。”
沈清鸢转身走回琴案前坐下,十指重新搭上琴弦。
“信你自己。”她说,“刚才你明明可以逃,却没有。你选择留下来,说出真相。这就够了。”
她开始弹琴。
不是《惑心》,也不是《相思》,而是一段极简单的调子,节奏平稳,如同呼吸。这是她幼时母亲教她的第一首曲子,名为《静听》。它不能疗伤,也不能控人,但它能让人心跳放缓,思绪沉淀。
萧雪衣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不再急促。血色仍残留在她唇边,但脸色稍缓。
裴珩看着这一幕,忽然道:“你早有准备。”
沈清鸢没停手:“从她进门那一刻起,我就没放下戒备。上次她装死混进药庐,前年冒充宫婢下蛊,我都记得。”
“所以你一直留着共鸣术未撤?”
“嗯。琴音未断,感知就不绝。”
裴珩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发麻的手指,冷笑一声:“看来我不止欠你一条命。”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琴声轻轻流淌。
萧雪衣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她睁开眼,看向沈清鸢:“你说……我能活下来吗?”
“能。”沈清鸢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等你醒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只是云容,还有那些被她控制的人,藏在哪里,用什么方式联系。你能做到吗?”
萧雪衣看着她,许久,点了点头。
沈清鸢收手,琴声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萧雪衣突然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她双手抓住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皮肤迅速失去血色。
沈清鸢立刻起身:“怎么了?”
裴珩也冲了过来。
萧雪衣张了张嘴,吐出半句话:“她……在催命……”
然后头一偏,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