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窗棂,沈清鸢指尖一颤。她刚把骨哨收回袖中,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是墨九。
他站在廊下,身形高大,脸上依旧戴着青铜傩面。双手交叠,将一封密信递出。信封边缘泛着微蓝的光,正是沈家独有的听雨笺。
她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
方才竹林一场战,她耗神太多。掌心那道被傀儡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滑到琴弦上,留下一点暗红。
她低头看着短琴。弦未断,音却有些沉。
“裴珩让你来的?”她问。
墨九点头。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这人从不说话,也从不抬头直视她。可今夜不同。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右手一直按在腰间那个锦盒上,像是怕它掉下来,又像是在压着什么不让它动。
她慢慢将琴摆正,放在膝上。
手指轻拨,《流水》起调。
音波散开,不是为了攻敌,而是探人心。
第一个音落下时,墨九的肩微微抖了一下。
第二个音转调,她悄悄催动共鸣术。刹那间,对方的心跳撞入耳中——快得不像常人,每一下都像在撞墙,夹杂着一股压不住的躁动。
她继续走下去,指法不变,却在第三段加入一段隐秘变调。那是她与裴珩定盟时留下的暗律,只有真正知情的人才会因这段旋律引发心脉共振。
墨九站着没动。
但颈侧青筋猛地跳了起来,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挣扎。
沈清鸢收手。
琴音戛然而止。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他按着锦盒的手上。
“你不是来送信的。”她说,“你是来毁信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出手掀开锦盒。
里面没有情报。
只有三片鎏金护甲碎片,边缘沾着干涸的血迹,纹路清晰——是云容裙摆上的吞星云纹。
她瞳孔一缩。
这不是边军密信。这是警告,也是陷阱。
她猛地抬头看向墨九:“你什么时候开始替她做事的?”
墨九没回答。也不能回答。
但他抬起脸,傩面裂开一道缝,露出左眼的位置——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那一瞬间,沈清鸢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那时她还在听雨阁练琴,看见这个男人跪在院外,浑身是伤。裴珩让他留下,从此他成了影卫。
她一直以为他是忠的。
可现在,他身上带着云容的东西,心跳乱成这样,分明是被什么逼到了极点。
守卫冲进来时,墨九没有反抗。
他们架起他往门外拖。经过琴案时,他忽然挣扎了一下。动作极快,几乎没人看清。
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丝。
而那张短琴的最后一根弦上,多了三道细痕。
用发丝划的。
拼成四个字:子时三刻。
沈清鸢站在原地,没有拦。
她知道那些守卫不会让他活太久。这种事,必须斩草除根。
但她看着那三道痕迹,手指一点点收紧。
子时三刻。
这个世界她太熟悉了。谢无涯总在这个时候吹箫,曲名《长相思》。每次她都会心神不稳,内息紊乱。他曾说这是为了试她意志,如今看来,或许另有深意。
而现在,一个哑巴,在临死前留下同样的时间。
巧合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墨九刚才有机会逃。他没有逃。他选择留下,选择暴露,然后在最后一刻,把这四个字刻在她的琴上。
像是一种提醒。
也像是一种托付。
守卫走后,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重新坐下,把信摊开。纸面光滑,墨迹均匀。表面看是一份正常的军报,写着北境粮草调度情况。
可当她指尖划过第三行字时,发现墨色微微发亮。
她闭眼,再次抚琴。
这次不是《流水》,而是改用低频震音扫过纸面。琴弦震动带动空气波动,信纸上的字迹开始扭曲、重组。
一行新文字浮现出来:
【云家地下七仓,实为兵械库。镜湖底有铁门,需双钥开启。其一在萧氏遗孤手中,其二藏于旧婚书夹层。】
她睁开眼。
双钥?旧婚书?
她脑中闪过昨夜那幅画像——火焰胎记的少年,还有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他还活着”。
难道那个少年就是萧家遗孤?
她正思索,忽然察觉琴弦有异。
低头一看,那三道发丝刻痕竟微微泛温,像是被什么力量浸润过。
她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弦面,一阵细微的震感从指腹传上来。
不是声音,也不是情绪波动。
更像是一种节奏。
短,长,短。停顿。再短,长,短。
像某种信号。
她心头一紧。
还没来得及反应,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是瓦片落地的声音。
她立刻抬头,只见屋檐下一角衣袂掠过,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不是墨九的人。他已被带走。
也不是听雨阁的守卫。他们不会擅离职守。
她迅速抓起短琴,正要起身追出去,却又停下。
不对。
那人出现得太刻意,像是故意让她听见。
如果是敌人,为何不直接动手?
如果是友方,为何不敢露面?
她重新坐回案前,手指搭在弦上,却没有奏响。
刚才那段节奏还在脑海中回荡。
短,长,短。停顿。再短,长,短。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信号。
这是摩音符。
小时候母亲教过她一种古老的传讯方式,用琴弦震动模拟特定节拍,传递简短信息。每个节拍对应一个字或一个动作。
她试着在脑中翻译:
短——一
长——三
停顿——分隔
短——一
长——三
短——一
连起来是:一一三,一一三。
不是数字。
是时间。
子时三刻。
又是这个时间。
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月已偏西,离子时三刻不到两刻钟。
她低头看着琴弦上的痕迹,又看看手中的密信。
一边是边军假报,藏着真实军情;一边是叛徒临死留言,指向未知危机。
她该信哪一个?
或者,这两个本就是同一件事的两面?
她缓缓将琴抱紧。
决定等到那个时刻。
不管会发生什么,她都要亲自验证。
外面风渐大。
她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
一更天已过。
她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搭在弦上,不再动。
也不再想。
只等时间走到那一刻。
屋内烛火晃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琴身有些发烫。
低头看去,那根刻着“子时三刻”的弦,正微微震动。
无人抚奏,却自有音。
她伸手去按。
弦停了一瞬。
下一瞬,整张琴突然发出一声轻鸣。
像是回应什么。
她抬起头。
窗外树影摇动,一片叶子飞进来,落在琴面上。
叶尖朝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