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祖祠外时,沈清鸢已经把断弦缠回琴身。
她没回头,只将玉佩碎片贴进袖袋。云铮的血还在石门上发暗光,风从地底通道涌上来,带着铁锈和腐土的气息。守卫说云家和萧家的人到了,但她知道,真正要来的不是围攻,而是抉择。
门开了一道缝,黑影立在檐下。
那人戴着青铜傩面,身形高大,右肩比左肩低半寸——是墨九。他手里没有流星锤,空着双手,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沈清鸢盯着他胸前的旧伤疤。那道裂痕横过心口,像被什么重物砸过。她记得这道伤,三年前雪夜,一支冷箭穿胸而过,是他替她挡下的。
“你来做什么?”她问。
墨九没动,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北方荒野。那里是乱葬岗的方向,枯树连成一片,夜里没人敢靠近。
她没立刻答应。刚才石门震动,五族封印开启,任何一步走错都会引来杀局。而墨九是裴珩的人,曾亲手斩下三名沈家长老的头颅挂在城门示众。
可她也记得,七日前她在廊下咳血,醒来时枕边多了一碗温药,碗底压着半片瓷片,刻着“安”字。那是墨九用过的旧碗。
她终于迈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后山小径,脚踩碎叶的声音很轻。途中她试过奏一段《流水》的起音,指尖刚触弦,就感觉到墨九的步伐顿了一下。共鸣术传来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沉到底的情绪,像是背着什么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到了乱葬岗中央,地面铺满白骨,有些还挂着残破布条。墨九停下,在一块倾斜的石碑前站定。碑上字迹磨平,只剩一个模糊的“裴”字轮廓。
沈清鸢刚要开口,耳边突然划过破风声。
三支箭从林中射出,速度快得来不及反应。她转身欲避,却被人猛地推开。墨九扑到她身前,背脊硬生生接下两箭,第三支钉进他肩胛,把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他跪着倒下,手撑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
沈清鸢抽出短琴横在胸前,环顾四周。林中再无动静,偷袭者已退。她蹲下身,看见墨九的手正往怀里掏。他撕开衣襟,从胸口取出一块染血的玉佩碎片,用尽力气推到她脚边。
那碎片边缘不齐,但纹路清晰,是一半龙纹。
她伸手去拿,指尖碰到温热的血。就在接触瞬间,共鸣术自动触发。她改弹《哀郢》,琴音低缓,如送葬之歌,引动对方残存意识中的记忆。
画面浮现。
一间昏暗宫室,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脸色灰败。少年裴珩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女子嘴唇微动:“莫做棋子……寻那半块玉佩……它认血脉。”
镜头偏移,床头挂着一幅画,画中女子头戴凤冠,怀中抱着婴儿,眉心一点朱砂痣。画角盖着一方印,篆文写着“前朝长公主府”。
墨九藏身梁上,面具未戴,左眼空洞流血。他看着这一幕,默默磕了一个头。
记忆继续闪现。多年后,他在雨中跪着,面前是年轻的裴珩。那人递来三杯酒,一杯洒地,一杯自饮,一杯放在他掌心。“你要命,我给你。你要忠,我也给你。”
从那天起,他成了影子。
沈清鸢手指发颤,继续弹奏。更多片段涌入:她曾在青州城外遇伏,墨九躲在桥下,用飞镖截下射向她后心的毒镖;她病倒在客栈那晚,窗外有黑影守了一夜,天亮前留下一碗药,又无声离去。
这些事,他从未提过。
琴弦再次崩断一根,震得她虎口发麻。她咬住舌尖,逼自己清醒,继续探入最后的记忆。
这一次,她看到裴珩每晚入睡,必摸枕头下方。那里藏着一把匕首,刀柄刻着小小一朵并蒂莲。他闭眼前总会停顿一下,仿佛在确认那东西还在。
这是习惯,也是创伤。
她终于明白,墨九为何甘愿赴死。
他不是为传递情报而来,是为交付使命。他用命换来这一刻,让她亲眼看见真相——裴珩查边关案、近沈家、争天机卷,从来不是为了权位,而是为了找到母亲留下的血脉凭证。
而他自己,从十年前喝下那三杯酒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天。
墨九的手慢慢垂下,呼吸越来越弱。他抬头看向她,眼神竟有一丝平静。然后,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三个字。
“护……他。”
话落,手落地。
沈清鸢坐在原地,手里紧握那块染血的玉佩碎片。月光照在上面,龙纹边缘泛着红光,像是被血浸透后重新活了过来。
她低头看他尸体,取下外袍盖住全身。锦盒从他腰间滑落,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几根断弦,还有一小片前朝宫砖的碎屑。
远处传来乌鸦叫声。
她忽然察觉眉心一烫。朱砂痣的位置像被针扎了一下,紧接着,玉佩碎片也开始发热。她摊开手掌,发现那龙纹裂痕处,正渗出一丝极细的血线,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流。
血滴落在地上,刚好压住墨九临终写的“护他”二字。
她没擦,也没动。
风从乱葬岗深处吹来,卷起几片枯叶,打在石碑上发出轻响。她把断琴重新抱好,左手按住仍在发烫的玉佩,右手慢慢抚过最后一根完好的弦。
音未起,指先冷。
她起身,面向北方。
那边是皇城方向,也是裴珩最后一次传信的位置。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前方地面有一串新脚印,不是她留下的,也不是墨九的。脚印很深,像是负着重物走过,一路通向林外官道。
她蹲下身,用手蹭了蹭泥土,发现脚印边缘沾着一点暗红色粉末。
指腹碾过,有些颗粒未化。
这不是血。
是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