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停了,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晃。沈清鸢刚合上的琴匣又被风吹开一条缝,她低头去扶,指尖刚触到木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云铮跪倒在地,左臂的胎记像是被点燃,整片皮肤泛出暗红,边缘开始发黑。他咬着牙没出声,但额头青筋暴起,脖子上的血管一根根凸起。
谢无涯立刻转身,墨玉箫横在唇边,吹出《清心》曲的第一个音。音波轻缓,试图压下那股躁动的热力。可箫声刚落,云铮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那声音不像人声,倒像是从地底传来的震动。
谢无涯被震得后退两步,唇角溢出血丝。他抬手抹掉,箫声再起,这次加了三分内力,音调拉长,直入经脉。
云铮的身体抖了一下,胎记的红光却更盛。他猛地抬头,双眼翻白,嘴里发出断续的音节:“母……亲……”
沈清鸢手指一颤。
这声音不对。不是云铮的。那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丝熟悉的颤抖,和她母亲昏迷前反复呢喃的语调一模一样。
她立刻抽出短剑,放在膝上,十指按上琴弦。共鸣术无声展开,音波探入云铮识海。她看到一片混乱的画面:火焰烧穿宫殿,一个女人抱着婴儿站在废墟中,嘴里说着话,但听不清内容。婴儿的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只眼睛——那只眼睛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沈清鸢心头一紧。
她改奏《心弦剑》,音波凝成光刃,直斩云铮心口。剑音破空,光刃劈开他胸前衣衫,正中胎记中心。
刹那间,一道虚影浮现。
是年轻的云容。她穿着未染血的暗红长裙,怀里抱着婴孩,站在一座将塌的殿门前。她的脸很平静,声音却低得发颤:“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前朝最后的血。他们杀了所有人,可你活着……你必须活着。”
虚影消散,云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整个人向后仰倒,手臂上的胎记开始蔓延,顺着肩膀往脖颈爬,像是一道活过来的纹路。
谢无涯冲上前,箫声转急,以《镇魂》调强行压制。他的额角渗出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箫音撞上那股热力,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铁器刮过石板。
“他在被什么控制。”谢无涯咬牙,“不是蛊,不是毒……是血脉里的东西醒了。”
沈清鸢没答。她的手指已经渗出血,顺着琴弦往下流。她能感觉到,云铮的意识正在被某种力量拉扯,那不是外来的入侵,而是从他身体深处冒出来的——像是沉睡多年的种子,突然破土。
她再次拨弦,这次不是攻击,而是引导。音波绕过那股暴走的热力,轻轻碰触云铮残存的意识。
画面又闪了一下。
还是那座宫殿,但角度变了。这次她看到云容把婴儿交给另一个女人。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手里拿着一块龙纹玉佩。云容说:“替我养大他,等他十六岁,带他回镜湖。那时,血就会认主。”
沈清鸢呼吸一滞。
镜湖是沈家禁地。她七岁那年,曾在湖底石室里摸到一块刻着龙纹的石板。当时她不懂,只觉得那纹路眼熟。
现在她明白了。
她看向云铮。他的嘴还在动,依旧重复着“母亲”两个字,声音越来越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胎记的红光终于开始退散,但皮肤下的异样并未消失。那道纹路像是活物,在皮下缓缓游走,最后停在心口位置,形成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一把断裂的琴,又像是一柄插进胸口的刀。
谢无涯收箫,单膝落地,喘着气。他抬起手,搭上云铮的腕脉,眉头越皱越紧。
“脉象乱了。”他说,“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走火入魔。他的血在变,经脉承受不住,快要撑爆。”
沈清鸢点头。她能感觉到共鸣术反馈回来的信息——云铮体内的力量没有停止,只是暂时蛰伏。那不是结束,是暂停。
她伸手探向云铮的额头。皮肤烫得吓人,但没有出汗。他的呼吸很浅,胸口几乎不动。
就在这时,云铮的手突然抬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极大。
他的眼睛睁开了,瞳孔缩小成针尖,眼白布满血丝。他盯着她,嘴唇微动,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你……见过她吗?那个在湖底写字的人……”
沈清鸢没动。
他知道什么?
她还没开口,云铮的力道突然松了。他的手滑下,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胸口微微起伏。
谢无涯立刻靠过去,用箫尖点他几处穴位,防止气血逆冲。他低声说:“他刚才说的,你听见了?”
沈清鸢点头。
“湖底写字的人……是指谁?”
她没答。脑子里却浮出另一幅画面——苏眠揭下面具那一刻,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清鸢……我是你母亲当年的陪嫁医女……”
陪嫁医女,会出现在镜湖?
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日记里提过一次:“那年冬,我在湖底刻下祖训,她帮我掩去痕迹。”
她一直以为那是某个侍女。现在想来,那人或许不只是侍女。
谢无涯见她不语,便不再问。他盘膝坐下,继续用箫音稳住云铮的经脉。箫声低缓,像是一条细线,勉强吊住那即将崩断的弦。
沈清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的血已经干了,粘在琴弦上,一碰就裂。她轻轻拨了一下,音色有些哑。
远处传来雷声。
第一滴雨落下,砸在云铮的脸颊上,顺着胎记的纹路滑进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