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从琴匣上移开,指尖还残留着律管震动的余感。
裴珩已经走了。大殿空了下来,只剩下内侍捧着木盘站在原地。她接过那半块焦布和断裂玉簪,目光落在“容”字上。火痕歪斜,像是写字的人手抖了一下。
她没说话,转身朝殿外走去。
尚书府在城东,青瓦高墙,门匾已被摘下。禁军把守四周,没人进出。她到的时候,裴珩正站在书房门口,墨九立在他身后,面具覆脸,双锤垂地。
“你来了。”裴珩看了她一眼,“暗格还没打开。”
沈清鸢点头,绕过烧毁的书架,直接走向卧房。她的脚步停在床侧一面墙前。这里没有门缝,也没有撬动的痕迹,但她知道就在这一片。
她闭眼,共鸣术顺着气息蔓延。空气里有一丝极淡的情绪残留——不是恐惧,也不是悔恨,是一种近乎满足的平静。就像猎人看着陷阱合拢。
她睁开眼,手指贴上墙面,轻轻敲了三下。
墨九走过来,流星锤无声挥出。石砖碎裂,夹层露出一个铁盒。盒上无锁,只有一枚火漆印,星辰纹样,边缘泛红,像是用血调过朱砂。
沈清鸢没碰。
墨九伸手取出信纸,递给了裴珩。
裴珩展开。
纸上字迹娟秀,笔锋却狠厉:“待裴珩登基,云家必为后族。汝当助其成事,勿负二十年布局。”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枚指印,形如裂井。
裴珩的手猛地收紧。
纸张在他掌中扭曲、断裂,碎屑从指缝落下。他的呼吸变重,眼神发冷。他盯着那行字,像要把它剜出来。
“她把我当成什么?”他声音压得很低,“一步就能走到王座的棋子?”
沈清鸢站在旁边,没说话。她伸手接过残页,指尖扫过“登基”二字。共鸣术悄然运转。这张纸被写下时,执笔者心脉平稳,没有犹豫,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笃定,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这不是请求。这是宣告。
她抬头看向裴珩,“三殿下,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前三日,也收到过一封信。”
裴珩转头看她。
“内容一样。”她说,“也是说‘待新君即位,云家当为后族’。”
裴珩沉默。
“先帝当天摔了御杯。”她继续说,“骂了一句‘云氏妇人,妄图干政’。”
裴珩的手慢慢松开,剩下的纸角滑落,飘到地上。
他忽然笑了,声音很轻,“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就在等了?等我长大,等我争位,等我把命拼到最后一关,然后告诉我——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我画的路?”
沈清鸢没答。
她把残信收回袖中,目光扫过房间。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已经被烟熏黑,但仍能看出题跋是尚书亲笔。桌上有茶盏,杯底还剩一点水渍。一切都像是主人刚离开不久。
可他知道不会回来。
墨九忽然抬手,做了个手势。门外有人靠近。
沈清鸢立刻取出琴,十指轻拨,《静心曲》响起。音波扩散,两名随行禁军眼神微滞,脚步放缓。他们站定不动,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裴珩看了她一眼。
“不能让消息传出去。”她说。
裴珩点头,对墨九下令:“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入。灰烬全部带回东宫,一页都不能少。”
墨九领命,身影一闪,已跃上屋檐。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风从破墙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纸灰。一张焦页飞起,翻过半空,落在沈清鸢脚边。她低头,看见上面有两个字清晰可见——“云容”。
那两个字像是被人特意留下来的一样,边缘整齐,没有烧毁的痕迹。
她弯腰捡起。
指尖触到纸面时,共鸣术自动触发。这一片纸被保存下来时,留下了一点情绪——不是书写者的,是藏它的人的。那是一种隐忍的快意,像是终于等到仇人踏入圈套的瞬间。
她忽然明白。
这封信不是秘密。是饵。
云容知道尚书会死。也知道死后必被搜查。她甚至希望他们找到这封信。因为她要的就是这一刻——裴珩震怒,调兵围府,朝局大乱。
她不怕暴露。
她怕的是没人相信。
“不能动云家。”沈清鸢开口。
裴珩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为什么?”
“她在等你动手。”
“所以我该装作没看见?”
“你要看清楚。”她声音沉下来,“她不是要你放过她。她是想让你亲手把刀递过去。”
裴珩没再说话。
他走到墙边,拿起那幅烧毁的画。背面有字,用炭笔写得很小:“三月初七,香料行东厢,第三格暗柜。”正是尚书临死前提到的地方。
可现在看来,这不是线索。
是误导。
真正的密信藏在这里,在卧室夹墙,在他每天睡觉的地方。他早就知道内容,但他不敢烧,也不敢寄。他只能把它藏起来,假装不知道。
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他才敢留下一句话,引他们来找。
因为他知道,只有死了,这封信才算真正安全。
裴珩把画扔在地上。
“她连他的死都算进去了。”
沈清鸢点头。
“所以他笑。”她说,“他知道自己一死,你们就会来。而这封信,就会变成点燃战火的火种。”
裴珩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墨九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只木箱,里面全是灰烬。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沈清鸢走过去,打开琴匣,将残信放入夹层。十二缕管静静躺着,其中一根尾端有细裂。她碰了一下那道裂缝,律管发出一声短鸣,像是回应。
裴珩看着她,“你还听到了什么?”
“不只是她的计划。”她说,“还有你的母妃。”
裴珩眼神一紧。
“这封信用的纸,是宫里早年特供的雪纹笺。”她说,“普通官员拿不到。只有皇亲国戚,或是曾入过内廷的人才有。”
裴珩慢慢抬起手,摸向腰间短刀。
“她见过你母妃。”沈清鸢说,“也许不止见过。”
风穿过破墙,吹得残页翻动。又一片焦纸飞起,打着旋,落在裴珩鞋尖。
他低头。
纸上只有一个名字,被火燎去一半,但仍能认出——“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