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童拉着沈清鸢的手,穿过雪谷暗道。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水声从地下传来,越来越急。她脚步未停,手指快速在律管上敲出三段音节,靠声音判断前方地势。渠口就在前面,铁闸已被炸开一半,冰水夹着碎石冲出,若不及时堵住,整条山谷都会被淹没。
沈清鸢抽出腰间寒铁楔,贴着枢纽缝隙插入,双手运力一震,金属嵌入机括深处,水流顿时减缓。她喘了口气,抬头看向远处林道——那里是谢无涯守的方位。
几乎同时,一声箫音划破夜空。
低沉而锐利,像刀刃刮过骨面。音波顺着地面传开,撞上预埋的音钉,瞬间引爆。东侧岩层发出细微崩裂声,山体轻颤,敌军前锋刚踏入谷口,马群便受惊躁动。北戎骑兵试图控缰,但第二波音浪接踵而至,这次是从地下传出,经由暗流扩散,直击耳膜。
战马嘶鸣翻滚,前蹄高扬,将骑手甩出数尺。队伍阵型大乱,相互踩踏。第三波琴音响起,是《破阵》变调,节奏错落却精准卡在每一次心跳间隙。北戎副将拔刀怒吼,可他的命令被音波搅散,无人听清。
混乱中,谢无涯的身影从林间掠出,墨玉箫横扫,点中三人穴道。他没有追击溃兵,而是迅速拔起三枚银钉,收入怀中。
半个时辰后,战场归于寂静。
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雪地里,兵器折断,旗帜被踩进泥中。听雨阁执事们开始清理现场,有人收检机关,有人搬运伤者。湖面浮着薄雾,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残留着一种类似铜锈的味道。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军帐内,火光摇曳。
裴珩正伏案查看边关地图,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斥候冲进帐中跪下:“报!北戎赫连决率三万铁骑围攻镜湖,已破外围防线!”
他猛地站起,椅子翻倒在地。双眼瞬间发红,额角青筋跳动。他抓起桌上的传信玉简,注入内力催动。片刻后,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中传出:
“莫来,是局。”
是沈清鸢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身处险境。
裴珩盯着玉简,呼吸一顿。下一秒,他抬手就是一剑劈下。玉简应声断裂,灵光熄灭。碎片溅落在地,其中一块划破了他的掌心,血滴下来,他没察觉。
“放肆!”他声音嘶哑,“谁让她说‘莫来’?她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等她一句话?”
墨九跪在帐门口,头低垂:“殿下,消息残缺,未必是她本意……”
话未说完,裴珩一脚踹在他胸口。墨九倒飞出去,撞上帐篷支柱,闷哼一声,却没有起身反抗。他只是抬起手,把掉落的青铜傩面重新戴好。
裴珩已经大步走向门外。他翻身上马,抽出佩剑指向北方:“三千轻骑随我出发,一个时辰内必须赶到镜湖!”
马队疾驰而出,踏碎夜色。
天边刚泛白时,他们抵达镜湖北岸。
裴珩勒住缰绳,目光扫过湖面。眼前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没有喊杀声,没有烽火,只有晨风吹动残旗。遍地是北戎士兵的尸首,战马倒毙在沟壑边,武器断裂,盔甲破碎。几名听雨阁暗卫正在回收音钉,动作熟练,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巡查。
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湖心石台。
沈清鸢就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块软布,轻轻擦拭琴弦。指尖沾着一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锈迹。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明,没有惊讶,也没有感激。
“三殿下。”她开口,声音不高,“来晚了。”
裴珩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简残片,紧紧攥着,指节发白。“我听见你说‘莫来’……我以为你被困住了。”
“我是清醒的。”她放下布巾,将琴收回匣中,“我没有被困,也没有求救。那是警告,不是求援。”
他上前一步:“你怎么能一个人面对三万大军?万一失败呢?”
“我没有靠人数。”她说,“我靠的是布局。水道、音钉、地下共振,每一处都算好了。敌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裴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带来的三千铁骑还在岸边列队待命,可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听雨阁的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有一名执事走过来说:“请贵军暂驻外围,勿扰清理。”
他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你是我的人。”他低声说,带着压抑的怒意,“没人能动你,也不该让你自己去拼。”
沈清鸢站起身,直视着他:“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我是听雨阁主。这一战,我不需要援军,也不接受施舍式的保护。”
“你以为我想看你涉险?”他声音陡然提高,“我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路上马累死了两匹!你就这样对我说话?”
“所以你砸了玉简。”她语气平淡,“你根本没想听我说完,就想冲进来当英雄。可这里不需要英雄。只需要一个能掌控全局的人。那个人,现在是我。”
裴珩怔住。
风从湖面吹过,掀动他的衣角。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玉,边缘割进掌心,但他没松手。
“你觉得我很蠢?”他问。
沈清鸢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向议事亭,脚步稳定。亭子里已经摆好了茶具,水刚烧开,壶嘴冒着热气。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面映出她的脸,安静而坚定。
裴珩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墨九悄悄走近,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劝慰,只是默默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
裴珩没有接。
他看着沈清鸢的背影,终于开口:“下次……若真有危险,能不能让我知道?”
她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若有那一天,我会传信。”她说,“但不会是求救。”
他苦笑了一下,把碎玉塞进袖中。
远处,一只灰雀落在断旗杆上,抖了抖翅膀,又飞走了。
沈清鸢放下茶杯,拿起放在桌边的一卷羊皮地图。她展开它,用茶杯压住一角。墨迹有些晕染,但她看得仔细。上面标注了几处新记号,都是云家旧宅的位置。
她伸出手指,点在中间那一处。
“准备出发。”她说,“今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