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袖口那根断弦上。灰末落在掌心,像被风吹散的烬。她没有抖落它,只是慢慢握紧。
谢无涯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扫过山道两侧的树影。风从崖口灌进来,吹得他腰间的墨玉箫轻轻晃动。他没说话,但手已经按在了箫管上。
“不是机关留下的痕迹。”沈清鸢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是音波反噬。”
谢无涯皱眉。“你刚才没用共鸣术?”
“我没有主动催动。”她将断弦收进琴匣夹层,动作很慢,“但它还是断了。就像有人提前在弦里了了裂口,等我们一碰密室的东西,它就自己崩开。”
谢无涯盯着她的手。“你是说,那封信……有问题?”
“火漆上有杀意。”她低声说,“不是写信的人留下的,是后来碰过它的人带上去的。很淡,几乎察觉不到。但我听见了。”
“听见?”
“共鸣术会告诉我情绪。恐惧、谎言、执念……还有杀意。那一点杀意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像是——”她顿了顿,“像是那个人碰到信时,心里正想着杀人。”
谢无涯沉默片刻。“所以不能在路上打开。”
沈清鸢点头。她取出青瓷斗笠盏,从水囊倒出半盏清水,放在石沿边上。律管悬在袖中,微微震了一下。水面泛起细纹,一圈比一圈急。
“气场还在波动。”她说,“如果我们现在读信,可能会触发什么。”
“那就回阁再开。”
“嗯。”
两人重新启程。山路狭窄,一侧是陡坡,另一侧是断崖。他们不再走主道,而是贴着林子边缘前行。脚下的土松软,踩下去几乎没有声音。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沈清鸢忽然停下。
前方地面上,有马蹄印。四匹马,朝南而去。蹄印边缘清晰,是新留的。其中一匹马的铁掌纹路有些特别,右后掌有一道斜向裂痕,像是修补过。
她蹲下身,指尖摸了摸那道裂痕。
“听雨阁守卫用的制式铁掌。”她说。
谢无涯也蹲下来。“你怎么认得?”
“上个月换防,我亲自验过每一匹马的蹄具。”她站起身,眉头没松,“但我们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调令出了问题。”
“不。”她摇头,“更不对的是这个。”她指向马蹄转弯处压碎的一株草。叶子呈锯齿状,根部发紫,断口渗出乳白色汁液。
“毒芹。”谢无涯认了出来。
“它只长在镜湖西侧的湿地上。”沈清鸢说,“云家老宅周围根本没有这种草。”
谢无涯眼神一沉。“有人故意留下马蹄印,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刚离开。”
“但他们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沈清鸢望向密室方向,“他们早就潜伏在宅子里,等我们进去,等我们打开棺底,拿到东西,才悄悄撤走。”
“为什么不抢?”
“因为他们不敢碰那封信。”她看向他,“或者,他们怕碰了之后,会被什么人发现。”
谢无涯冷笑一声。“所以这不是追杀,是警告?”
“是提醒。”沈清鸢纠正,“他们在告诉我们,这封信不能轻易打开。可又不敢直接现身,只能用这种方式示警。”
“谁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她将斗笠盏收回袖中,“但我知道一件事——他们和云容不是一伙的。”
两人加快脚步。天色渐暗,远处山脊线开始模糊。听雨阁的轮廓隐约可见,在晚霞中像一道剪影。
快到山脚时,沈清鸢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热。
她停下,从怀中取出那半块龙纹玉佩。玉佩贴着肌肤的地方发烫,像是被晒过的石头。她试着靠近谢无涯一步,热度立刻升高。她又退开,温度缓缓降了下来。
“你感觉到了吗?”她问。
谢无涯看着她手中的玉佩。“它在排斥我?”
“不只是你。”她说,“每次我靠近日久相处的人,它都会变热。裴珩上次靠近我时,也有过一次。”
“它是活的?”
“不像。”她将玉佩放在掌心,闭眼,指尖轻抚琴弦,奏出一段极短的《安魂》调。音波顺着血脉流入玉佩内部。她的意识沉下去,像落入一口深井。
然后,她听见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风雨中响起。
“鸢儿……钥匙不是你,是你听见的世界。”
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说的。那是云容的声音,但没有平日的冷厉,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心疼的颤抖。
沈清鸢猛地睁眼,手指一颤,琴弦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响。
“怎么了?”谢无涯问。
“她叫我名字。”沈清鸢的手还在发抖,“云容。她在信里……或者说,玉佩里,留了一段话。”
“说什么?”
“她说我是钥匙。”她抬头看他,“但不是开启天机卷的钥匙。是开启‘被掩埋的历史’的钥匙。她说……钥匙不是我这个人,是我听见的世界。”
谢无涯盯着她。“你听见什么?”
“我听见情绪。谎言。杀意。人心最深处的东西。”她握紧玉佩,“她说,我能听见的,才是真正的秘密。”
“所以这封信不是遗书。”谢无涯低声说,“是引路的线索。”
“云铮知道。”沈清鸢说,“所以他提前送信,不是为了保护信,是为了保护我。他知道一旦我看到这封信,就会变成靶子。”
“那你还要看?”
“我已经没有选择。”她将玉佩贴身收好,外袍盖住,“如果我不看,别人也会逼我看。如果我不懂,就会被人利用。”
谢无涯看着她很久,终于点头。“我陪你进阁。”
“不用。”她说,“你守在外面。这封信,我必须一个人看。”
“为什么?”
“因为玉佩排斥你。”她直视他眼睛,“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不敢赌。万一你在场,会触发什么机关,或者让信里的内容失效……我不能冒这个险。”
谢无涯没再说话。他只是把手从箫管上移开,退后一步。
两人继续前行。夜风更大了,吹得衣袂翻飞。远处听雨阁的大门已经能看清,门檐下的灯笼亮了起来,一左一右,像两只睁开的眼睛。
快到门前时,沈清鸢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向胸前。玉佩又开始发热,这次比之前更烫。她伸手去摸,却发现衣服外层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刮过。
她抬头,望向阁楼最高处的窗。
那扇窗原本关着,现在开了一条缝。
屋里没人。
她确定没人。
但她也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里面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