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脚刚碰到湖水,凉意顺着小腿爬上来。她没有停,慢慢把身子沉下去。水面漫过腰际时,她从油布衣里取出一个蜡封小囊,咬破外层,将里面的药丸含进嘴里。舌尖发麻,呼吸变得绵长。
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没入水中。
湖底浑浊,什么都看不清。她闭着眼,把律管贴在耳侧,轻轻敲击两下。音波散开,反弹回来的震动让她知道前方有空隙。她往前游,手在泥中摸索,指尖擦过碎石和断箭,突然碰到一块平整的石面。
那道裂痕就在眼前。
她沿着石板边缘走,手指划过接缝处的刻痕。不是天然形成的。正要继续探查,脚下一滑,踩进一处凹陷。她蹲下身,在淤泥里摸到一块硬物。用力一抠,拔了出来。
是半块令牌。
金属冰冷,表面覆着暗红痕迹。她用袖子擦了擦,看清上面半个“沈”字。执法令使的印纹还在,只是边角残缺。她把令牌按在额头上,开始调动真气。
共鸣术启动。
一段画面闪现——雨夜,湖岸,一个人影弯腰将令牌塞给另一个穿皮甲的男人。声音很低,但字句清晰:“只要你们助我夺位,沈家商道任你通行三年。”那人转身离开时,露出右颈下方一道浅色刺青。
谢家旁支的标记。
她睁眼,肺里已经开始发紧。不能再待了。她攥紧令牌,双脚蹬地,向上浮去。
脑袋冲出水面时,她迅速吸气,同时低头躲进旁边残舟的阴影里。岸边有动静。谢无涯站在湖滩上,剑尖指着一个倒地的人。那人穿着敌军士兵的衣服,左臂全是血,可肩膀绷得很直,不像是真的受了重伤。
谢无涯往前一步,剑锋压低。
那人没动,但袖口微微一抖,一抹寒光滑出来。细针,带弯钩的那种,针尖泛蓝。沈清鸢认得这个样式。三天前袭击她的流矢,就是这种毒针改的。
她悄悄把湿透的斗笠盏推入水中。杯子顺流漂过去,经过那人身边时,杯底沾着的泥沙映出一点反光。角度不对。那不是自然反射,是机关结构里的金属片。
果然是伪装的。
她贴着水边移动,靠近两人所在的位置。谢无涯的剑已经抬起,准备出手。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别杀他。”
谢无涯动作一顿,没回头。
“他是来送信的。”她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块血令牌,举高了些,“我知道他是谁的人。”
谢无涯终于转头看她一眼。他的脸色很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像是刚打过一场硬仗。但他还是收了剑,退后半步,让出空间。
沈清鸢走上岸,脚步有些虚。她在那人面前蹲下,伸手扯开他的袖子。里面藏着一个弹针机关,连着绳索通向腰间。她解开机括,把针取出来,放在掌心看了看。
“十年前你就在这湖边交出令牌。”她说,“现在又回来,是不是觉得这里没人记得?”
那人闭着眼,一声不吭。
“你装伤兵,想混进营地。”她继续说,“但你不知道,我们刚才已经找到了证据。你不该再用这种针。它早就暴露了。”
那人猛地睁开眼,盯着她。眼里有恨,也有惊。
“你以为披件衣服就能进来?”谢无涯忽然开口,声音冷,“这片湖,死过多少人,我都记得。”
他说完,抬脚踩住对方右手腕,用力一碾。骨头发出轻响。那人闷哼一声,额头冒汗,但仍咬牙不叫。
沈清鸢从腰间取下另一枚律管,轻轻点在他太阳穴上。她的手很稳,尽管指尖还在发抖。共鸣术再次启动,这次不需要琴音,只需要接触。
她听见了。
“他们让我带话……若三日内不见回应,西岭三十里外的出口就会被炸塌。”
“通道不能毁。”
“有人已经在下面布了火油。”
信息断在这里。她收回律管,抬头对谢无涯说:“他知道通道的事。不止是十年前的交易,现在还有后续行动。”
谢无涯点头,弯腰将人拎起来,像提一袋粮食那样甩到肩上。那人挣扎了一下,很快就不动了。
“先关起来。”他说,“等你想问的时候,我再让他开口。”
沈清鸢没反对。她看着被押走的背影,手指摩挲着那块血令牌。表面粗糙,裂口边缘有打磨过的痕迹。这不是随便丢掉的东西,是特意藏进湖底的。
她低头看自己手掌。药丸的作用快过去了,指尖开始发凉。她靠着残舟坐下,把令牌放在膝上。风吹过来,带着湖水的湿气和烧焦的芦苇味。
远处禁军还在清理战场。火堆旁有人翻动尸体,检查身份。没有人往这边看。
她闭了会儿眼,脑子却清醒得很。十年前提前打通通道,为的是什么?外族入侵只是表象,背后的目标可能是切断沈家与外界的联络线。而谢家旁支参与其中,说明内鬼不止一个。
她想起敌将临死前说的话:“你们……都是一样的。”
当时以为是指沈家和谢家联手压制旁系。现在看来,也许另有含义。
她睁开眼,看见谢无涯回来了。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块布巾,递过来。
“擦擦脸。”他说。
她接过,抹了把脸。布上有淡淡的草药味,不是香料,是晒干的艾叶。她还给他,他也没收,就搭在肩上。
“你还撑得住?”他问。
“能。”
“那就别坐太久。湖边风大。”
她点头,扶着船沿站起来。膝盖有点软,但她站稳了。她把血令牌收进怀里,外面盖上油布衣。律管插回腰间,断弦缠好放进袖袋。
“我下去的时候,发现石板是人工铺设的。”她说,“接缝处有铁钉固定。如果整条通道都是这样建的,那工程不小。十年前不可能一夜完成。”
谢无涯听着,没打断。
“所以他们在更早之前就开始动手。”她继续说,“也许五年前,甚至七年前。那时候我在听雨阁练琴,你在谢家守旧谱……他们都藏在暗处,一点点把路挖通。”
谢无涯眼神变了下。
“你是说,这事不止谢家旁支参与?”
“我说不好。”她摇头,“但我怀疑,主谋还没露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湖面恢复平静,只有几根芦苇随水晃动。天色渐暗,云层压得很低。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人?”她问。
“关着。”他说,“等你准备好再问。”
“你不担心他会死?”
“不会。”谢无涯看了她一眼,“他要是想死,就不会故意露出毒针让你发现。”
沈清鸢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人是在传递信号。既想完成任务,又不想彻底消失。这种矛盾,往往意味着内部有分歧。
她看向湖心。那道裂痕的位置还在脑子里。如果通道入口在下面,出口确实在西岭三十里外,那敌人下一步很可能会去炸毁出口。一旦封闭,里面的人就出不来。
她必须尽快确认通道是否存在活口。
“我想再下去一趟。”她说。
谢无涯皱眉:“你刚上来。”
“我不用潜太深。”她说,“只要顺着裂痕再探一段就行。这次我知道方向了。”
“不行。”他直接拒绝,“你真气没恢复,药效也快过了。再下水,可能上不来。”
“那就帮我盯着时间。”她说,“我定一炷香的量。到时候你要是看不见我冒头,就派人下来拖我。”
谢无涯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比以前更固执。”
“你也一样。”她淡淡地说。
他没反驳。转身走向岸边堆放的物资,翻出一根粗绳,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系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脱掉外衣,只留一件短衫。
“我陪你一段。”他说,“最多十步。”
她没推辞。这时候争执没意义。
她重新含了一颗药丸,深吸气,再次潜入水中。
这一次,谢无涯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板向前游。光线越来越弱,只能靠手摸。她感觉到脚下地形下沉,通道开始向下倾斜。
游到第七步时,她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石头。
是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