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站在那面黑金战旗前，风沙已经停了。他手中的断剑垂在身侧，剑尖沾着黄土与血迹。刚才那一剑没有劈下，但他现在知道，有些事不能停。
他抬头看向旗杆。那上面绣着半朵并蒂莲，右下角刻着一个“旁”字。这是谢家旁支出征才用的旗帜，十年未现。可它不该在这里，更不该由外族将领举着。
他缓缓抬起手，剑锋上挑。
一道寒光闪过，旗杆从中断裂。黑色大旗轰然坠地，扬起一圈尘土。旗布翻卷，内层缝线崩裂，一块泛黄的布片随风飘出，落在沙地上。
沈清鸢从沙丘上走下来。她没再拨琴，也没靠近谢无涯，只是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的手指还贴在律管上，指尖发麻，那是使用共鸣术后的余症。
她蹲下身，将那块布片拾起。布很旧，边缘磨损严重，但能看出原本是婴儿襁褓的一角。布的背面，有一处烧焦的痕迹，形状像火焰。
她忽然抬眼看向谢无涯。
他已解开肩头衣衫，露出右肩下方的胎记——一道深红印记，形如燃烧的火苗。而手中布片上的焦痕，正好能与那印记完全重合。
两人谁都没说话。
谢无涯重新披上衣服，转身走向被围住的谢家旁支。那人跪在沙地，双手被反绑，嘴上蒙着布条，但眼神依旧狠厉。
沈清鸢站起身，走到自己的琴边。琴弦断了一根，但她没去修。她盘膝坐下，将律管放在膝上，闭眼调息。
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尖轻触琴弦。
音起。
不是杀伐之音，也不是控风之律。这是一段缓慢的曲调，节奏如同心跳，低而绵长。她奏的是《问心引》，专为探入人心深处所创。此曲不伤人，却能逼出藏得最深的记忆。
谢家旁支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开始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他的头左右晃动，额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抵抗什么。可那琴音不停，一圈圈渗进耳中，压得他喘不过气。
终于，他张开嘴，吐出一句话：“那夜……我在产房外等了三个时辰……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可主母说，不能让正房之子承位……必须换……”
沈清鸢手指微顿，音波随之收紧。
她再拨一弦。
声音更沉，直入脑海。
谢家旁支双眼翻白，整个人颤抖起来，嘴里继续往外冒话：“我把死婴抱进正房……把活的孩子换出来……裹在粗布里……扔进了雪堆……我以为他活不过天亮……可他活着回来了……成了少主……成了灾星……”
沈清鸢睁眼，盯着他。
“那个活下来的孩子是谁？”
对方猛然抬头，眼中充满恨意，嘶吼道：“是谢无涯！可他不该姓谢！他不是谢家人！他是外姓野种！是祸根！”
风突然静了。
沈清鸢的手指离开琴弦。她看着谢无涯的背影，没有出声。
谢无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手握紧了剑柄，指节泛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像是听到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远处敌阵传来一阵骚动。
一支箭破空而来，漆黑如墨，箭头泛着暗绿光泽。它飞得极快，直取谢无涯心口。
沈清鸢立刻起身，想喊他躲开。
可他没有动。
箭矢钉入他左肩，深入寸许，鲜血顺着箭杆流下。他身体晃了一下，右手仍握着剑，没有松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箭簇，伸手握住，慢慢拔了出来。
血顺着他的手臂滴到沙地上，留下几点暗红。
他把箭拿在眼前看了看，又凑近鼻端闻了一下，冷笑一声：“西域蛇毒……三年前你们就想用这个杀我……可那一次，我没死。”
他将箭掷于地上，抬头望向敌营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开：“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射我。因为你们也清楚——我不该是谢家的人。你们要的不是我死，是要我明白，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那里。”
沈清鸢走上前，想查看他的伤势。
他抬手拦住她，低声说：“别碰。”
她停住脚步。
他转过身，面对谢家旁支，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踩得沉重，沙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
“你说我是个野种。”他开口，“那你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你把我扔进雪堆，有没有想过我会活下来？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你面前，问你这个问题？”
谢家旁支低下头，不再说话。
谢无涯举起剑，剑尖指向对方咽喉。“你们为了权位，可以杀人，可以篡位，可以勾结外敌。可你们不敢面对真相。你们怕的不是我夺权，是我揭穿你们的谎言。”
他收回剑，转身走向那面坠落的族旗。
他弯腰捡起旗帜一角，用力撕开。里面还藏着一层布，上面写着几行小字：“癸未年冬月，弃婴一名，生于丑时，裹青布，左足底有七星痣，交予西岭药农抚养，换银五两。”
沈清鸢接过那块布，仔细看。
“西岭……药农？”她喃喃。
谢无涯冷笑：“原来我是被人买来的。你们连我的来历都不知，就敢让我当少主？当你们的棋子？”
他把旗布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沈清鸢看着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忍不住说：“你需要处理。”
“不用。”他说，“让它流。”
她没再坚持。
远处敌军开始后撤，旗帜收拢，马蹄声渐远。这场袭击结束了，但他们都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来。
沈清鸢低头看着手中的襁褓残片。这块布曾包裹过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如今它证明了一个家族最大的秘密。
她抬头看向谢无涯。
他站在断旗旁，左手按着肩上，右手握剑，身影孤冷。风吹起他的衣角，血滴落在沙地上，很快被黄土吸干。
他忽然开口：“我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沈清鸢没应声。
他知道她在等更多话。
可他只说了最后一句：“我只是不想再被任何人安排命运。”
说完，他迈步向前，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下。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很小，边缘磨损严重，像是常年带在身上。他低头看了很久，然后把它放在沙地上，用脚抹了一把沙，盖住了它。
他没有回头。
沈清鸢站在原地，看着那处微微隆起的沙堆。
她知道，那块玉佩是他七岁那年，母亲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时她说：“你是谢家的骨血，谁也不能否认。”
可今天，他亲手埋了它。
她慢慢走过去，在那堆沙前蹲下。指尖轻轻拂开表层黄土，露出玉佩一角。上面刻着半个“谢”字，另一半早已磨平。
她正要说话。
谢无涯忽然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