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白又被热醒。
新床的板子硬得硌人,他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周亚不在。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几张皱巴巴的,带着折痕的纸币压在烟盒下面。
纸币旁边,还有一张从廉价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力道大得快要划破纸背。
“我去上班了,你自己去买吃的。”
字迹就跟她的人一样,潦草又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
阮小白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半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捏起那几张钱,这是他来到这个鬼地方后,第一次手里有钱。
虽然不多,但至少……能让他吃上一口热乎的。
他把钱揣进兜里,心里憋着一股劲。
吃白食可不是他的风格。
他决定,要给周亚一个“惊喜”。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废弃工厂改造的地下拳场里,空气混浊得能拧出水来。
汗臭,烟味,廉价酒精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铁笼周围挤满了面色潮红,疯狂叫嚣的观众,他们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铁笼内,周亚的呼吸又重又急。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流进眼睛里,一片刺痛。
她抬起手臂,用拳套胡乱抹了一把脸,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那女人比她高了半个头,一身虬结的肌肉,双眼布满血丝,嘴角咧着一个亢奋又诡异的笑。
她们已经打了快三个回合,周亚的拳头砸在她身上,像是砸在石头上,而对方的每一拳,都带着要把她骨头打断的狠劲。
不对劲。
这女的体力就像无穷无尽,根本不知疲倦。
周亚一个侧身躲开对方势大力沉的一记直拳,拳风擦着她的脸颊过去,火辣辣的疼。
她抓住空隙,一记凶狠的鞭腿扫向对方的下盘。
“砰!”
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
那女人只是晃了一下,脸上兴奋的表情反而更盛。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低吼一声,以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速度扑了上来。
周亚心里咯噔一下。
磕药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对方的拳头已经雨点般落下。
周亚只能抬起双臂,护住头部和要害,硬生生承受着这波疯狂的攻击。
拳头砸在她的胳膊上,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观众的叫喊声更大了,他们喜欢这种原始的,血腥的场面。
周亚咬紧牙关,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呻吟。
她渐渐撑不住了,视野开始发黑,体力在飞速流失。
又一次格挡的瞬间,对方一记刁钻的上勾拳,狠狠地砸在了她的下巴上。
“咚!”
周亚的脑子嗡的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裁判读秒的声音和人群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她想爬起来,可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最后,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等她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后台一间弥漫着药油和血腥味的休息室里。
一个穿着背心的女人把一沓钱扔在她身上,语气很不耐烦。
“行了,今天的份。”
周亚撑着坐起来,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女的嗑药了。”
她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女人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屑:“输了就输了,别找借口,场子里就这规矩,不服下次别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周亚再开口的机会。
周亚看着她的背影,捏着钱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拳砸在身边的破旧沙发上。
爸的。
带着一身的伤和一肚子的怨气,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拳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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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用钥匙打开出租屋的门时,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烟雾缭绕,阮小白正手忙脚乱地拿着锅盖,对着一口小黑锅扇风,嘴里还念念有词。
“怎么就糊了呢……火已经最小了啊……”
他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刚想抱怨一句“你这破锅”,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的周亚,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一片。
嘴角裂开了一道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上面沾着灰尘和暗色的血迹,一只手捂着肋下,身形微微晃了晃。
阮小白手里的锅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脑子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就是——工地上出事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声音都变了调,几步冲到周亚面前,想扶她,又怕碰到她的伤口,手在半空中僵着,不知所措。
“是不是……是不是工地上打架了?还是被机器砸了?”
看着少年一脸真实的惊慌和担忧,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焦急,周亚心头那股被羞辱和殴打的暴戾之气,莫名其妙地散了一点。
但她还是不习惯这种关心。
“闭嘴。”
她冷着脸,推开阮小白伸过来的手,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重重地坐了下去。
身体一放松,全身的伤痛立刻叫嚣起来,她疼得闷哼了一声。
“你还凶我!”
阮小白又气又急,眼眶都有点红了。
“都伤成这样了!快让我看看!”
“柜子,最下面,铁盒子。”
周亚懒得跟他废话,靠在墙上,闭着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
阮小白立刻手忙脚乱地跑去翻柜子,找到了那个生了锈的铁皮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瓶碘伏,一些发黄的棉签和纱布。
他拿着东西跑到床边,拧开碘伏的瓶子,用棉签蘸了药水,小心翼翼地想去碰周亚嘴角的伤口。
“嘶——”
棉签刚一碰到,周亚就疼得一哆嗦。
“轻点!”
“你以为我愿意啊!”
阮小白被她吼得火气也上来了,但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了。
“这是什么破工地,能把人打成这样!简直是黑社会!不行,我们得报警!还要让他们赔钱,巨额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他一边笨拙地给她处理着脸上的伤,一边愤愤不平地念叨。
“你这肋骨是不是也伤了?他们老板是谁?叫什么?工地的地址在哪儿?告诉我,我去找他们理论去!”
阮小白越说越气,感觉自己体内的正义感都要爆棚了。
周亚被他吵得头疼,但听着他一口一个“工地”,一口一个“找他们理论”,心里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小子,连个螺丝都拧不开,还想去找人理论?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有点好笑。
但看着少年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一股莫名的暖意在胸口流淌开来。
“你别管。”
周亚别过脸,躲开他的棉签。
“我怎么能不管!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
阮小白以为她是害怕,更加来劲了。
“你是不是怕他们报复?你别怕,这种事就不能忍气吞声!越是忍,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他一副小大人模样,说得义正辞严。
周亚终于不耐烦了,她转回头,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又冷又疲惫。
“告诉你有什么用?”
她问。
阮小白一愣。
周亚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他们会听你的吗?”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阮小白举着棉签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是啊。
告诉我又有什么用?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无权无势,无亲无故。
更不了解这社会。
人家会听我的吗?
只会把我当成一个笑话,一脚踹开吧。
那股刚刚还填满胸腔的,沸腾的怒火和勇气,瞬间熄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无力的现实。
阮小白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灶上那口被烧糊了的锅,还在不知死活地冒着袅袅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