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赢了。
手里攥着一沓湿乎乎的钞票,比她当保安一个月的工资还多。
她渐渐不干别的活了。
那些磨掉人志气和时间的工作,她都放弃了。
她把所有精力都投进了拳头里。
但野路子很快就不够用了。
她遇到过真正会打的,被人一脚踢断了两根肋骨,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光有狠劲是不够的,她得变强,变得真正强大。
伤好后,她拿着攒下的所有钱,找到了一家正经的拳击馆。
拳馆老板是个退役的老拳手,一只眼睛在比赛中受了伤,总是半眯着。
他上下打量了周亚一番,眼神里全是怀疑。
“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要学拳。”
周亚说。
“学拳很苦。”
“我不怕苦。”
她交了学费,成了拳馆里唯一的女学员。
每天天不亮,她就开始在城市里跑步。
从她住的城中村,绕着公园,再跑回来。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是唯一的陪伴。
跑到肺像个破风箱,每呼吸一次都带着血腥味。
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想放弃。
但她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跑道,一圈,一圈,死死地跑下去。
回到拳馆,就是无休止的训练。
跳绳,空击,打沙袋,沙袋被她打得砰砰作响,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她的手很快就磨破了皮,缠上绷带继续打。
老教练教她最基础的东西。
出拳的姿势,步伐的移动,如何呼吸。
每一个动作,她都重复成千上万遍。
她没什么天赋,记不住那些复杂的术语和战术。
她唯一有的,就是一股蛮劲和不怕疼的毅力。
教练讲的东西她听不进去,但教练用拳头教她的,她每一个细节都刻在骨子里。
随后的日子里,身体的变化是明显的。
后背的肌肉隆起来,腹部也渐渐显出线条。
她手上的茧越来越厚,从前因为洗碗而粗糙的皮肤,被新的,更硬的角质覆盖。
吃得也越来越多,以前一碗面就饱,现在能吃三碗。
她把所有钱都花在了吃饭和训练上。
她也开始参加一些更正规的比赛,虽然还是地下的,但有了规则和裁判。
有一次,她的对手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对方很会利用规则,用小动作不断地骚扰她,用头撞她的下巴,用手肘顶她的肋骨。
裁判看不见,或者假装看不见。
周亚被打得节节败退,眉骨被打开了,血流下来,糊住了左眼。
台下有人在喊:“打死她!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周亚吐出一口血水,看着对面那个游刃有余的女人。
她不再去想什么技巧和规则,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放弃了所有防守,用一种以伤换伤的打法,朝着对方猛攻。
最后,她把那个女人堵在角落,一拳一拳,直到对方举手投降。
但她也拿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一笔奖金。
她拿着钱,没有去吃喝玩乐,而是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一双最好的跑鞋。
她也见过这个圈子里的黑暗。
有的人为了赢,赛前在对手的水里下药。
有的人打假拳,一场比赛就能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很有天赋,但因为不肯听背后老板的话,被人打断了腿,再也没站上过拳台。
周亚看着这一切,心里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变得更冷,更硬了。
她变得更沉默,但也更强大。
她会观察对手,寻找破绽,用最简洁有效的方式结束战斗。
赢的次数越来越多,拿到的钱也越来越多。
有赢,也有输。
赢了,拿钱走人,去吃一碗加肉的粉。
输了,就拖着一身伤回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回想自己哪里出了错。
人生,被简化到了极致。
有一次过年,她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煮了一锅速冻饺子。
窗外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别人家传来的欢声笑语。
她打开电视,里面正放着春节晚会,喜气洋洋。
她忽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电话那头很吵,妈妈的声音很不耐烦:“亚子,今年又不回来?你妹妹考上重点大学了,家里要摆酒,你打点钱回来。”
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句关心。
开口就是要钱。
“多少?”
周亚问。
“你看着给吧,五千,不,一万吧,你在城里挣大钱,别那么小气。”
周亚没说话,听着电话那头妹妹被众人夸奖的声音,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爸妈嘴里的骄傲。
而她,只是一个提款机。
她挂了电话,看着锅里煮烂了的饺子,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上空绚烂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隔得好远。
第二天,她给家里转了一万块钱,然后换了手机号。
还有一次,她连着打了三场,最后一场的对手特别难缠。
看台下的人吼着“砸烂她!”。
打到最后,她几乎是凭着意志力站着。
她赢了,但一下台就吐了,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和血丝。
胸口剧烈地起伏,肺里火烧火燎。
可她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扶着墙,慢慢往外走,路过后台时,看见一个女孩正蹲在角落里哭。
那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周亚其实不认识她,她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是她刚拿到的一部分酬金,扔在了女孩面前。
然后她就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女孩哭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只会躲在奶奶身后哭的自己。
从那以后,她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她对疼痛越来越迟钝。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拳台是她唯一的领地,拳头是她唯一的语言。
她打得越来越狠,名气也越来越大。
有人叫她“疯子”,有人骂她......
她不在乎。
她只是在每一次比赛结束,一个人走回那个空无一人的出租屋时,会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手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
这些伤疤,有的来自对手,有的来自训练,它们像一张地图,刻满了她一步步走来的路。
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咯吱作响地往前转。
她住的地方没换,还是那个鱼龙混杂的城中村,楼道里永远有一股散不掉的潮湿霉味。
有次比赛,对手是个出了名的阴招手,比赛前故意在她的拳套里塞了小石子。
周亚在场上吃了闷亏,拳头打出去,感觉指关节都要碎了。
她没吭声,忍着疼,硬是靠着一记突如其来的勾拳,把对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下场后,她自己把拳套里的石子倒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没人问,她也没说。
这种事,在这个圈子里,家常便饭。
她很少和徐宁蝎联系,但徐宁蝎总有办法找到她。
一天下午,周亚刚结束长跑,浑身是汗地拧开房门,徐宁蝎就跟条泥鳅似的从楼梯口蹿了出来,嘴里叼着烟,神情却很紧张。
“亚,江湖救急。”
周亚没问什么事,回屋换了件干爽的黑t恤,抓起钥匙就跟她走了。
地点是一家快倒闭的物流仓库。
卷帘门拉下一半,里面传来棍棒相交的闷响和女人们的叫骂声。
徐宁蝎从腰后抽出一根甩棍,低声说:“对方来了二十多个人,冲着我手底下一个丫头的地盘来的,你跟紧我,别管别人。”
周亚“嗯”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
两人从仓库侧门钻进去,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空气里全是灰尘和血腥气。
徐宁蝎一脚踹飞一个偷袭她的小太妹,手里的甩棍舞得虎虎生风,吼道:“我的人也敢动?不想混了!”
周亚没她那么大的声势。
她像个沉默的影子,跟在徐宁蝎侧后方。
她的动作没有一点多余,每一次出拳,每一次侧身,都精准而致命。
一个拿着钢管的女人朝徐宁蝎后脑勺砸去,周亚一步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拧,女人发出一声惨叫,钢管落地。
周亚顺势一记手刀砍在她脖子上,那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场混战没有拳台上的规则,只有最原始的暴力。
周亚脸上挨了一拳,嘴角立刻就破了,她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眼神却更冷。
她不是为了输赢,也不是为了地盘,她只是在履行一个承诺。
徐宁蝎帮过她,现在她还回去。
打到最后,对方的人看讨不到好,扔下几句狠话,便搀扶着伤员狼狈地撤了。
徐宁蝎这边也个个带伤,但气势上赢了。
她一屁股坐在一个货箱上,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冲周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是嘴角的血让她看起来有点狰狞。
“谢了,亚。”
周亚靠在墙上,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没说话。
过了两天,徐宁蝎开着她那辆骚包的二手红色跑车,在拳馆门口堵住了周亚。
她从车窗里扔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你的份。”
周亚看都没看。
“不用。”
徐宁蝎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她推开车门,走到周亚面前,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我不是为你钱去的。”
周亚的回答很简单。
“我知道!”
徐宁蝎的声音更大了。
“但这是规矩!你不能白出力!”
两人就在拳馆门口对峙着,一个暴躁如火,一个沉默如冰。
最后,周亚还是接过了那个信封。
她不想再为这种事浪费口舌。
可这事没完。
第二天周亚训练完回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大袋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盒进口的活血化瘀膏药,几斤上好的牛腱子肉,用保鲜膜包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些药材。
周亚知道是谁送来的。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袋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这些拎进屋。
牛肉的香气混着药材的味道,慢慢充满了整个房间,盛了一碗,慢慢喝着,汤水滑进胃里,驱散了一些身体的疲惫。
她跟徐宁蝎的关系,就这么时好时坏地处着。
大部分时间,她们井水不犯河水。
但偶尔,徐宁蝎会因为一场精彩的比赛,兴奋地请她去路边摊喝几瓶啤酒,聊的也都是些谁的拳头更硬,谁更不要命的话题。
也有时候,两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吵起来,最后都是徐宁蝎别别扭扭地用自己的方式道歉。
但徐宁蝎的“傲娇”道歉,有时候也挺让人无奈。
比如有一次,周亚因为训练太累,在拳馆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上盖了件外套,旁边桌上放着一份热乎乎的炒饭。
她知道是徐宁蝎。
结果徐宁蝎第二天见到她,却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他妈是猪吗?大冬天睡地上,冻死你活该!老娘可没空给你收尸!”
骂完,又塞给她一盒药酒,说是活血化瘀的。
周亚没戳穿她,只是默默收下。
她知道,徐宁蝎就是这样的人,嘴硬心软。
日子一如既往。
周亚又打完一场。
对手是个新人,没撑过两回合就被她Ko了。
她没用全力,但速度太快,干净利落得让观众还没来得及喊过瘾,比赛就结束了。
后台老板是个肥胖的女人,嘴里叼着烟,不满地看着她。
“你这是干什么?两分钟就结束了,观众花钱是来看你表演的,不是来看你秒杀的。”
老板把烟头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指了指桌上的一沓钱。
“这次给你打个对折,没看点。”
周亚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沓明显薄了一半的钞票。
她知道规矩,但心里还是泛起一股不舒服的劲。
她不是来卖艺的,她是来打拳的。
拳头是她的武器,不是她的玩具。
“下次注意点。”
老板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周亚拿过钱,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感到烦躁,不是因为钱,而是那种被轻视的感觉。
她的拳头,她的实力,在这些人眼里,只是取悦看客的工具。
城市的霓虹灯在她眼里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她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一盏,忽明忽暗地闪着。
她停下脚步,想点根烟,手伸进口袋才想起已经抽完了。
烦躁感像蚂蚁一样在心里爬。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争执声。
周亚朝巷子里瞥了一眼。
昏暗的光线下,三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女人正把一个瘦高的身影堵在墙角。
那人穿着一件洗白t恤,一头惹眼的白发在昏暗中特别显眼。
周亚皱了皱眉,本能地不想多管闲事。
这城市每天都在发生这种事,她管不过来,也不想管。
她转身准备离开。
“混蛋。”
一个清冷的,略带沙哑的少年音响起,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肯服软的劲儿。
周亚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见他(阮小白)抬着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身形和那股子倔强,让她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
然后,周亚的思绪像是被那声清冷的“混蛋”扯了一下,从幽深的小巷里猛地拽回了现实。
眼前不再是忽明忽暗的路灯和流里流气的混混,而是明亮又温暖的厨房。
空气里飘着煎蛋和米粥的香气,和记忆中那股潮湿的霉味截然不同。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面前,身上还系着条印着卡通小鸭的围裙。
他微微歪着头,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小亚?”
他轻声喊道。
周亚眨了眨眼,那股萦绕在心头的烦躁感瞬间散了大半。
她应了一声:“嗯。”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阮小白说着,凑过来,踮起脚尖,在周亚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个柔软的,带着米粥香气的吻。
阳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白发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周亚伸手揽住他的腰,低头,将这个吻加深。
她撬开他的唇齿,舌尖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寸。
阮小白起初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放松下来,顺从地仰着头,手臂环住了周亚的脖子。
周亚将他抱得更紧,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往上一带。
阮小白双脚微微离地,穿着白色短袜的脚丫在空中晃了晃,只能更紧地攀着她,才能稳住自己。
唇齿交缠间,周亚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与满足。
过去那些在山里打架斗狠,一个人看群山的岁月,好像已经很远了。
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但她又觉得,那些经历塑造了现在的她。
让她有足够的力量,能把怀里这个人护得好好的。
不用再翻山越岭。
已经找到归宿了。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小白的呼吸都有些不稳,周亚才松开他。
他轻轻地推了推她,气息微喘地说道:“好啦好啦,吃饭啦。”
他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亮亮的,带着被吻后的水光。
“嗯”
阮小白拉着她的手。
周亚顺着他的力道走过去。
餐桌不大,铺着一块干净的格子布。
餐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粥,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汤汁浓稠。
旁边的小碟子里,是两颗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蛋黄还是溏心的。
周亚坐下来,拿起勺子,那点因为回忆而泛起的不适彻底被抚平了。
她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度刚刚好,不烫口。
阮小白坐在她对面,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裤,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双脚悬空,欢快地晃荡着,那双套着白色棉袜的脚,也跟着晃悠,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多吃点。”
他说。
周亚把那个煎得最漂亮的荷包蛋夹给了小白。
“你也吃。”
“嗯。”
窗外,夏日的早晨已经热闹起来。
楼下传来叫卖声,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孩子的嬉闹。
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停止过喧嚣。
阮小白剥开那个荷包蛋,细心地把蛋白和蛋黄分开,然后把蛋黄推到她碗边。
“多吃点,你昨天忙了一天。”
“嗯。”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透过窗户,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外面是喧嚣的世界,里面是他们的小小天地,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