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将夏末的燥热隔绝在外，却压不住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紧绷感。
长桌两端的投影幕布还亮着，正在放映“茶烟绕”的剧情，六位年轻演员坐在一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壁——距离第一个全息世界“落幕”已过去十天，可那种沉浸式的角色体验，仿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牛导推门进来时，手里攥着份卷边的剧本，身后跟着编剧张沉和技术组组长林峰。
他没绕圈子，在主位坐下后，先对着众人颔首说了句“辛苦”，客套的寒暄像层薄纸，一戳就破。
下一秒，他抬眼扫过全场，声音沉了下来：“进入全息世界后，你们都有什么感受？”
这话是对着六位演员说的，可他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苏晚音身上。
没人觉得意外。
这六位演员都是牛导在大一那年亲自挑中的“璞玉”，签合同时就立下规矩：不许接外戏、拒掉所有商务，连社交平台都要保持“查无此人”的状态。
如今毕业两个月，他们依旧是没什么经验的新人小白。
只有苏晚音不一样。
她是童星出道，从五岁演第一部古装剧开始，十几年的镜头经验早让她摸清了“代入角色”的门道。
更关键的是，在进组初测时，她的精神力数值就远超其他人——技术组组长林峰私下提过，高数值的精神力，就像给演员装了“角色适配加速器”，既能快速代入不同性格的角色，又能在拍摄结束后及时抽离，调节能力远非新人可比。
要知道，全息世界的拍摄最忌“角色崩坏”。
若是演员自身性格与角色贴合，剧情还能顺着剧本走；可一旦偏差过大，演员的潜意识会不自觉地“篡改”角色行为，轻了让剧情走偏，重了甚至会触发世界规则的“熔断机制”，直接导致整个拍摄世界崩塌。
第一个世界虽然顺利收尾，但明显已经出现了剧情偏差，而这，正是牛导今天要揪着问的关键。
苏晚音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指尖轻轻抵了抵眉心——“在第一个世界里，总觉得心里像住了个影子。”
她声音轻缓却清晰，每一个字都落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它会为我预警，甚至左右我的情绪，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不是我——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自己，带着种不真实的剥离感。”
话音刚落，旁边的演员纷纷附和。
“这个情况……会对演绎有什么影响吗？”牛导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苏晚音抬眼，迎上牛导的目光，语气肯定：“影响很大。偶尔会突然抽离，觉得整个世界不像真实的。”
“嘶——”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哪怕是不懂虚拟拍摄技术的人，也能听出这意味着什么。
牛导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立刻转向技术总监林峰，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峰推了推眼镜，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数据界面，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牛导，这是我们预设的‘剧情引导机制’。第一个世界我们怕剧情偏离，特意把引导强度调到了最高——简单说，就是通过神经交互信号，在关键时刻‘提示’演员做出符合剧情走向的反应。”
“那不能把这个机制直接去掉吗？”牛导追问，语气里带着急切。
林峰却摇了摇头，指尖点在屏幕上的剧情节点图：“不行，虚拟世界的自由度太高了，如果完全没有引导，演员的行动逻辑很可能和角色设定脱节。比如本该相遇的男女主，可能因为一方临时改道永远错过；需要建立冲突的对手戏，也可能因为演员的临场判断变成平淡的对话——到最后，角色之间到死都不会产生关键交集，剧情根本没法推进。”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
就在牛导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林峰忽然抬眼，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不过您别担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翻来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快记录，“我们可以调整引导信号的输出方式——比如保留对‘剧情节点’的把控，把直接作用于演员情绪和台词的信号减弱，换成更隐性的场景提示，这样既能保证剧情不跑偏，又能减少对他们演绎状态的干扰。”
牛导缓缓点点头，目光如精准的探照灯般，在会议室里扫过一圈，最终定格在饰演男主李砚辞的演员顾景舟以及饰演江婉柔的演员林语棠身上。
此刻的顾景舟正坐在演员的正中间，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休闲装，姿态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剧本摊开在膝头，却没怎么看，只偶尔抬眼跟旁边的饰演男配的演员闲聊两句，周身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气场。
而林语棠则坐在最边缘的位置，米白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膝盖上的剧本被翻到了某一页，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边缘，却始终低着头，视线黏在剧本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深究的秘密。
两人之间隔着整整两个座位，从进会议室到现在，足有半个钟头，他们的目光从未有过哪怕一秒钟的交汇，连余光都刻意避开了对方的方向，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疏离。
“李砚辞和江婉柔的感情线是怎么回事？”牛导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火气，指节重重敲了敲桌角，“明明原着里男主把青竹带回李府，纯粹是出于道义，跟青竹连多余的交集都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青竹本该是男女主爱情路上的催化剂，现在倒好，名字也变了，还成了两人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林峰坐在一旁，闻言立刻又正了正身子，飞快地将手中的笔记本往前翻，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下来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找到标注着“感情线调整”的那一页后，他用掌跟用力压了压卷边的纸角，将页面捋平，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牛导，是这样的。依据我们现在用的技术，只能精准设定环境氛围、角色人设和关键剧情节点，像感情这种需要细腻情绪支撑的东西，暂时还没办法直接设定。”
他抬眼瞥了眼牛导愈发难看的脸色，咽了口唾沫继续解释：“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增设一些对手戏节点——比如让两人偶遇、共同处理事情等情节来创造感情升温的契机，但最终还是要看演员自己的感情倾向。”
“又是这样……”牛导的眉头皱得更深，指腹按压着眉心，眼底满是烦躁。
又是一个无法彻底解决的问题。
坐在中间的顾景舟听到这话，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尖。
他没接话，也没看任何人，只是迅速低下头，将视线重新落回膝头的剧本上，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台词，看似在认真研究，实则目光有些涣散，显然也没真正看进去。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被冻住般凝滞了许久，直到编剧张沉的动作打破了这片沉静。
他先刻意清了清嗓子，随即他举起手中装订整齐的剧本。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第一个剧本里，青竹对男主有过救命之恩，再加上之后三年朝夕相处，从感激生出感情，也不算意外。”
话音刚落，他翻到第二部分，语气明显沉了些，带着对剧情的笃定：“但第二个世界不一样，背景是冰封末世，男主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他清清楚楚记得，前世是被女配一家害得在冰天雪地里冻饿而死，所以这一世，他绝不可能再和女配产生半分感情。”
在场的人面前都摊着一本一模一样的剧本，封面还带着新纸的脆感。
有人早就耐不住性子翻了几页，此刻听到张沉的解读，又低头对着关键情节反复确认。
没来得及看的人则立刻挺直身子，指尖飞快地划过纸页，油墨味混着空调风在空气中散开。
只是这份剧本确实粗略，大多是用加粗字体标注的剧情节点。
毕竟这不是现实里按部就班的拍戏，虚拟世界的变量太多，Npc的反应、场景的随机触发都可能打乱节奏，不可能完全按照剧本发展。
一直皱着眉的牛导，听到“不会再和女配产生感情”时，紧绷的嘴角终于松了些。
她拿起笔，顺着张沉说的剧情线快速勾画，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暗道还好把这点写死了，就算虚拟世界出点小差错，男主怎么也不可能爱上害死自己的凶手，这剧情底线总算是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