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的檐角垂着细巧的铜铃,风过无声,只衬得满院清寂,连廊下的青苔都像是浸在静水里,透着股与世无争的慵懒。
柳嫣然踩着软底绣鞋踏进正殿,裙摆扫过光洁的金砖,留下一道轻浅的痕迹。
她对身后的贴身侍女采荷吩咐:“去,烧壶新茶来,要最好的雨前龙井。”话音未落,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去御膳房传膳,让他们务必快些。”
吩咐完,柳嫣然便起身走到妆台旁的多宝阁前,亲手端过一个描金漆盒。
打开时,里面整齐码着各色点心:粉白的云片糕薄如蝉翼,浅黄的桂花酥缀着细碎金箔,还有几枚青碧的莲子糕,透着淡淡的荷香。
她将点心一一摆在紫檀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才笑着转身,正对上萧景琰冷沉的目光。
萧景琰目光扫过空荡的殿宇,连个伺候的宫人影子都没有,眉头微蹙,声音冷得像冰:“宫里的宫人去哪儿了?”
柳嫣然浑然不觉,指尖还捻着一块桂花酥,漫不经心地答道:“许是在哪处偏殿歇着吧。我这里也没什么忙活的,左右不过是喝喝茶、吃些点心,就不劳烦他们了。”
说着,她便上前想去拉萧景琰的衣袖,示意他坐下:“陛下快尝尝,这云片糕是我特意让人寻的老字号做的,比御膳房的还细腻些。”
一旁侍立的汪公公看得心惊肉跳,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一片。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点心,各色花样倒是精致,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手,捻起一块莲子糕,指尖捏着细细品尝,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御膳房的人送膳来了。
采荷连忙上前接过食盒,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菜肴一样样摆到桌案上。
先是一盘清炒时蔬,碧绿的菜叶上还带着点汤汁;接着是一碗豆腐羹,撒着几粒枸杞;然后是一盘素炒菌菇,最后才端上一盘荤菜——竟是一碗青菜炒肉末,那肉末少得可怜,星星点点地散在青菜里,分量明显不足宫廷规制的份例。
柳嫣然这才后知后觉地皱起眉,看着桌上清汤寡水的几道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疏忽了。
皇上驾临,怎么能就这些菜?
她连忙拉过身边的采荷,翻出一个荷包,塞到采荷手里:“快,拿着这个去御膳房,让他们多送些好菜来,鸡鸭鱼肉都要,拣新鲜的上。”
采荷吓得脸都白了,双手死死攥着衣角,连连摆手,目光不住地往萧景琰的方向瞟,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不敢说。
柳嫣然却没领会到采荷的意思,也没注意到萧景琰骤然变冷的脸色,只以为采荷是胆小,硬是把荷包往她手里塞:“快去呀,磨蹭什么,陛下还等着用膳呢。”
“啪——”
一声清脆的拍桌声骤然响起,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轻轻晃动。
采荷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像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汪公公也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跟着跪下,额头紧紧贴在地砖上,大气都不敢出。
柳嫣然愣了一下,看着两人的模样,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不对劲,讪讪地也跪了下来,裙摆铺在地上,显得有些狼狈。
“好大的胆子!”萧景琰的声音怒气,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柳嫣然身上,“竟敢当着朕的面行贿赂之事,你平日里都是如此行事吗?”
柳嫣然吓得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话。
萧景琰还在气头上,见她不答,语气更沉:“说话!”
柳嫣然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吓得快要晕过去的采荷,心里又慌又委屈,细若蚊蚋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平日里……平日里没有……”
汪公公偷偷松了口气,额头上的冷汗总算能缓一缓了。
萧景琰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几分,似乎是愿意相信她这一次。
可下一秒,柳嫣然的声音又响起,带着点委屈和实诚:“就是……就是身上带的银两快花光了,也只有实在馋了,想吃些好的的时候,才会这样让采荷去打点……”
汪公公猛地闭上眼,心里暗道“完了”。
萧景琰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倒起了兴致:“哦?银两花光了?你一个宫妃,月例份例皆有,银两都花在了何处?”
这下柳嫣然也不敢再看采荷了,只觉得头皮发麻,手指紧紧抠着地面的砖石。
萧景琰见她迟疑,冷声催促:“直接回答朕,不必藏着掖着!”
柳嫣然索性心一横:“回陛下,大多……大多都花在了买陛下行踪上。”
萧景琰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扫了一眼身旁的汪公公。
汪公公吓得身子一缩,忙低下头,心里把那些敢卖消息的宫人骂了千百遍。
萧景琰收回目光,接着追问:“跟何人买的消息?他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柳嫣然咬着唇,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宫里不起眼的洒扫宫女和小太监。
报完名字,她像是也意识到自己这事做得不妥,不敢再隐瞒:“他们……他们只说让我多去御花园守着,说陛下时常会从御花园经过,或许能遇上。”
萧景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可柳嫣然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那些人收了她的钱,也只给了这么个笼统的消息。
萧景琰见她不语,只好又问:“他们可曾说了具体何时?在御花园何处等候?”
柳嫣然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点茫然:“没有,只说了让我在御花园里等着,说总能遇上的。”
萧景琰被她这实诚又荒唐的样子气笑了,他拿起桌上一块桂花酥,指尖捏着,却没吃,转而问道:“这点心,又是从何来?”
柳嫣然连忙答道:“回陛下,这点心不是御膳房做的,是我托人从宫外买的,想着味道别致,或许陛下会喜欢……”
“放肆!”萧景琰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猛地将手里的桂花酥扔在地上,糕点摔得粉碎,碎屑溅了一地。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末:“身为宫妃,未经允许,竟敢私通宫外之人传递物品,你可知这是何等罪名?!”
殿内瞬间死寂,只有采荷、汪公公紧绷的呼吸声,柳嫣然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开口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