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然刚踏出钟粹宫朱漆门槛,正准备带着采荷回储秀宫,迎面便撞上了两个低头躬身的宫人。
“贵人娘娘安。”领头的宫人抬眼时,眼神飞快掠过她的眉眼,又迅速垂下,语气恭敬却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滞涩,“我家容嫔娘娘在永福宫备了薄茶,特遣奴婢前来请娘娘移步一叙。”
柳嫣然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她与永福宫的容嫔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既无利益牵扯,更无私下交情,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邀约,着实透着诡异,“容嫔娘娘可有说,是何事相商?”
那宫人却只是躬身摇头:“主子只吩咐奴婢务必请动柳贵人,其余的,奴婢一概不知。”
容嫔娘娘是高位,她的召见柳嫣然是不能拒绝的,不然就是“不敬”。
柳嫣然纵使心中疑虑丛生,也只能压下不安,开口道:“既如此,有劳姑娘带路。”
这一幕恰好落在钟粹宫西侧角门的阴影里。
银铃正提着食盒出来,见柳嫣然跟着永福宫的人走了,脸色顿时变了。
她是程知意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深知自家主子与柳嫣然交好。
银铃不敢耽搁,提着食盒快步跑回偏殿,推门时气息都有些不稳:“主子!不好了!柳贵人被永福宫的人请走了!”
程知意闻言猛地抬眼,她素日温和的眉眼瞬间凝起寒霜,指尖不自觉扣紧了桌沿:“永福宫?容嫔?”
“是!”银铃点头如捣蒜,“那宫人只说容嫔有请,却不肯说缘由,柳贵人像是不愿去,可终究还是跟着走了。”
程知意几乎是立刻便觉出了不对劲。
容嫔向来心胸狭隘,如今突然主动邀约,定然没安好心。
宫中人心叵测,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柳嫣然性子娇憨,若是落入容嫔设下的圈套,后果不堪设想。
“银铃,你立刻去坤宁宫,求见皇后娘娘……”
“是!”银铃不敢怠慢,转身便往外跑,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
永福宫的暖阁里熏着浓郁的安神香,香雾缭绕中,一众嫔妃环坐四周,目光齐刷刷落在柳嫣然身上,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刺得人难受。
容嫔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满是嘲弄。
下首的赵淑仪、高婉仪并肩而坐,一个用帕子掩着唇,似笑非笑,一个则挑眉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柳嫣然的心沉了沉,她强压着心头翻涌的不安,敛衽躬身,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臣妾柳氏,见过容嫔娘娘,见过赵淑仪,见过高婉仪。”
行礼时,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有戏谑,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
待她起身,下首的李美人、张宝林等人才慢悠悠站起身,草草福了一礼,嘴里敷衍地念着“柳贵人安”,连腰都未曾弯实,便迫不及待地坐了回去,那模样,仿佛与她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次礼都是玷污。
柳嫣然无暇计较这份怠慢,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高位的容嫔身上,心跳得飞快。
容嫔也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她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慵懒,语气却带着强势:“柳贵人,听闻你舞技出众。今日姐姐妹妹们难得聚在一起,不如你就在此跳上一跳,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如何?”
话音刚落,暖阁里便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赵淑仪率先抚掌:“容嫔娘娘说得是,早就听闻柳贵人舞姿曼妙,今日可得好好开开眼。”
高婉仪也跟着附和,眼神里的嘲弄更甚:“是啊,柳贵人可别藏着掖着,让我们也瞧瞧柳贵人的风采。”
其余嫔妃也纷纷跟着起哄,帕子掩着的嘴角不住上扬。
柳嫣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浑身微微发颤,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节都泛了白。
她虽迟钝,却不愚笨,容嫔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带着明显的刁难,那语气里的轻视几乎要溢出来。
难不成在容嫔眼里,她柳嫣然就是个供人取乐的舞姬了吗?
一股怒气瞬间涌上心头,柳嫣然攥紧了衣袖,强忍怒气:“回容嫔娘娘,臣妾先前未做准备,不便……”
话未说完,却被容嫔不耐地打断。
“跳舞还需什么准备?”容嫔放下茶盏,语气添了几分讥诮,“妹妹先前在御花园,不也是当即便跳了起来?那时也没见你这般推脱,怎么今日倒是拘谨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温和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容嫔娘娘有所不知,嫣然妹妹今日来的匆忙,怕是没来得及带舞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程知意不请自来,浅蓝色的宫装在日光下显得愈发素雅,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不卑不亢地继续道,“妹妹身上这一身宫装绣着繁复花纹,针脚细密,行动间难免受限,怕是施展不开舞姿。想来嫣然妹妹并非推脱,只是怕穿着这件衣裳献丑,扫了大家的兴。”
容嫔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瞬间消散无踪。
她抬眼看向程知意,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几分警告与不悦,可程知意神色坦然,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笑意依旧温和,却透着几分坚定。
容嫔的面色愈发难看,目光转回到柳嫣然身上:“怎么?妹妹的舞,便只陛下看得?我们这些姐妹,难道就都入不得妹妹的眼,看不得了?”
她身后那些妃嫔见状,立刻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容嫔娘娘亲自邀请,柳贵人却这般推脱,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都入不得柳贵人的眼吗?”高婉仪率先开口,语气尖酸。
紧接着,李美人也跟着附和:“柳贵人好大的架子!连容嫔娘娘都请不动了,怕是得等皇上亲自来请,才肯一展舞姿吧?”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刺耳,更是将一旁的程知意忽略的彻底。
柳嫣然气得脸颊涨红,攥着衣袖的手指都泛了白,正欲上前理论,却被程知意按住。
她目光扫过满室神色各异的嫔妃,最终落在高位的容嫔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臣妾方才听闻容嫔娘娘召了柳贵人来,不知妹妹何处做得不妥。臣妾已差人去请皇后娘娘,诸位姐妹若有疑虑,不如稍候片刻,等皇后娘娘来了再行裁定,也好还大家一个公道。”
“皇后娘娘?”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
原本起哄的李美人、张宝林等人脸色骤变,眼底的戏谑顷刻间被慌乱取代,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她们不过是跟着容嫔凑个热闹,想看看柳嫣然出丑,可若是惊动了皇后,这事便不再是简单的姐妹间的戏耍,而是涉及宫规礼仪的大事,一个弄不好,自己也要被牵连进去。
容嫔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泛白。
她确实没想到程知意竟敢直接去请皇后,心中暗骂其多管闲事,面上却强作镇定,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轻蔑的笑,目光如针般紧紧胶着在柳嫣然身上,仿佛要将她洞穿。
她今日就是要折辱柳嫣然,怎能因为一个皇后的名头就罢手?
片刻的沉默后,容嫔缓缓放下茶盏,眼神示意身旁的掌事宫女。
那宫女心领神会,立刻朝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柳贵人,主子的话你也听见了,还不快些领命?”领头的宫人上前一步,语气粗硬,伸手就要去拉柳嫣然的胳膊。
“不许碰我家娘娘!”采荷见状,想也没想便扑上前,张开双臂挡在柳嫣然身前。
那宫人本就得了容嫔的吩咐,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宫女放在眼里?见状怒火中烧,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采荷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嘴角立刻沁出了细密的血丝。
她疼得眼眶发红,却依旧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护在柳嫣然身前,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谁也不能欺负我家娘娘!”
柳嫣然看着采荷嘴角的血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程知意也惊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容嫔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她已经搬出了皇后娘娘,容嫔不仅丝毫不惧,反而还敢纵容宫人动手伤人。
她下意识地便要上前护住柳嫣然和采荷,却被几个早有准备的永福宫宫人拦了下来。
“程贵人,我家主子与柳贵人说事,还请你不要插手。”宫人们排成一列,挡在她身前,语气恭敬却态度强硬。
程知意是独身前来,身边并未带随从,此刻面对几个身强力壮的宫人,竟一时无法突破。
她看着柳嫣然无助的模样,看着采荷嘴角的血迹,心中焦急如焚,皇后娘娘怎么还没来?若是再晚一步,真不知容嫔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她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底满是焦灼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