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惠风和畅，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压枝低，氤氲的花香混着清晨的露气，漫过雕花宫墙，飘向每一处亭台楼阁。
程知意换了一身浅蓝绣折枝兰的宫装，鬓边簪一支羊脂玉簪，素净却不失雅致，由侍女扶着，踩着青石板路缓步而来。
她到的不算晚，御花园中央的水榭四周却已陆续有妃嫔落座，环佩叮当，笑语盈盈，衬得满园春色更添几分活色。
只是目光一扫，程知意便微微一怔——水榭主位上，皇后娘娘竟早已来到。
皇后一身明黄绣凤穿牡丹的朝服，鬓边缀着赤金点翠步摇，一副端庄华贵的装扮，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竟比一众妃嫔到得还早。
几乎是她身影出现的瞬间，皇后便抬眸望了过来，眼中笑意更深，当即扬声唤道：“知意来了？快到本宫身边来。”
语气熟稔又亲热，全然没有主位的架子。
程知意连忙上前敛衽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免礼免礼。”皇后亲自伸手扶起她，温热的指尖握住她的手，触感细腻温润，低声说起了体己话，“这几日天气回寒，你身子弱，可添了衣裳？本宫瞧着你今日穿得略薄些，回头让尚衣局给你送两匹新制的云锦来，做几身厚实些的常服。”
程知意垂眸谢道：“多谢娘娘关怀，臣妾一切安好，不敢劳动娘娘费心。”
皇后指尖捻着玉质佛珠，闻言眸底掠过一丝赞许，语气却依旧是惯常的雍容平和：“既如此，便随宫人去吧。”
程知意垂首应诺，鬓边的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敛去了眼底所有情绪。
刚随宫人转身，便见几位嫔妃款款而来，为首的赵淑仪身着月白宫装，步态温婉，见了皇后便屈膝行礼，声音柔婉动听。
皇后略一点头，示意宫人引程知意入座，自己则携了赵淑仪的手，笑着寒暄起来，话语间尽是皇家仪典的周全。
程知意顺着宫人的指引前行，并未刻意打量周遭的景致与人事，只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在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瞥见了江若雪。
她穿着一身浅碧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梅，衬得身姿愈发清雅。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江若雪抬眸看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江若雪唇角微微牵起，漾开一抹浅淡如春风的笑意，程知意亦颔首回应，笑意浅而克制，恰如这后宫之中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般场合，太过亲热反倒引人非议。
程知意收回目光，在指定的座位上轻轻落座，指尖抚过案几上精致的描金茶盏，耳畔是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与嫔妃们的低语浅笑，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机锋。
忽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宫人恭敬的通报，柳嫣然踩着吉时步入了众人视野。
她今日一身石榴红宫装，华贵逼人，满头金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此次赏花宴，众宫妃皆是有备而来。
深知帝王近来偏爱明艳色彩，便纷纷摒弃了往日的素色衣裙，一个个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玫红的娇俏，宝蓝的华贵，鹅黄的灵动，各色衣裙在满园春色的映衬下，竟比枝头盛放的繁花还要夺目几分，一派热闹景象。
可柳嫣然一出现，周遭的喧嚣仿佛都淡了几分，那些姹紫嫣红的宫装在她的石榴红面前，竟都像是失了颜色。
她本就五官出挑，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这般鲜艳的颜色更将她的肌肤衬得白皙如玉，明艳的容貌中带着几分张扬的傲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程知意抬眸瞥了她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皇后看见柳嫣然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她刻意放缓了语气，扬声道：“嫣然来了，快到本宫身边来。”
这话既显露出对柳嫣然的偏爱，又能借此向众妃彰显自己身为中宫的容人之量，可谓一举两得。
可柳嫣然行完礼后，仿佛没听见皇后的邀约一般，不等皇后再开口，便径直转身朝下方的空位走去。
她掐着时辰而来，底下恰好只剩一个空位，无需宫人引路便熟门熟路地迈了过去。
如今后宫高位妃嫔寥寥，这个位置已算得上极近帝后。
柳嫣然一落座，便与身旁的赵淑仪打了个照面。
先前永福宫之事，赵淑仪也曾有掺和，与柳嫣然算是结下了梁子。
她深知两人之间隔阂已深，断无修好的可能，索性闭目养神，连一句虚与委蛇的寒暄都懒得应付，免得自讨没趣。
柳嫣然倒也乐得清静，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金镯，对周遭的目光毫不在意。
可坐得稍远些的高婉仪却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想起被柳嫣然害得惨状，连容嫔都被降为贵人，至今仍在禁足中，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哼，不过是得了几分恩宠，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连皇后的话都敢不听了。”
高婉仪的声音不阴不阳，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然而话音落下，周遭却一片死寂，没有一人附和，也无人接话，唯有风吹过花枝的轻响。
高婉仪非但没觉得尴尬，反倒认为自己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正准备再添几句，却迎上柳嫣然投来的淡淡一瞥。
那眼神如冰，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蔑，高婉仪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慌忙移开视线，再也不敢多言。
皇后端坐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主位上，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冷冽的光。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指腹下的云锦细腻顺滑，心却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冰的棉絮，沉甸甸的发闷。
这些日子柳嫣然圣眷正浓，仗着帝王的纵容，在后宫里行事愈发张扬。
作为皇后，劝谏君王、稳固社稷是她的天职，即便会因此更深地得罪柳嫣然，她也不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