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全然的虚无。凌云将意识沉入一种近乎龟息的假死状态,感官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全力捕捉着外界的每一丝变化。他能感觉到青十三渡入的那股精纯内力在自己紊乱的经脉中焦急地流转,试图稳住那濒临崩溃的假象;他能“听”到青十三骤然加速又强行压制的心跳,以及那因为震惊而瞬间紊乱的呼吸。
成功了。骨符的异常反应,以及系统那一闪而逝的警告,显然完全出乎青十三的预料,击中了他认知的盲区。
“首领,他……”一名守卫的声音带着惊疑。
“闭嘴!”青十三的声音低沉而严厉,瞬间打断了守卫的话。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凌云“微弱”的呼吸声(伪装)和药碗碎片散发出的苦涩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凌云能感觉到,青十三的手指依旧搭在他的腕脉上,但那股探查的内力变得更加谨慎,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反复在他体内那丝刻意模拟出的、与骨符同源的异种真气残留的轨迹上扫过。同时,另一只手似乎下意识地按向了怀中存放骨符的位置。
他在确认,在思考,在评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凌云体内的“异种真气”失控引发了骨符共鸣?还是骨符本身出现了问题?抑或……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深层联系?这个看似重伤垂死的“实验体”,难道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或者说……更危险?
时间在凝滞般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凌云都在承受着巨大的风险。他的伪装必须天衣无缝,任何一丝气息的波动,任何一点意识的松懈,都可能前功尽弃,引来杀身之祸。他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下面就是窥见秘密的猛兽。
终于,在经过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探查和沉默后,青十三缓缓收回了手。凌云能感觉到他站起身,气息依旧带着未散的波澜。
“把他抬到床上去。”青十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用‘镇元散’,稳住他的心脉。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房间,也不得将今夜之事泄露半分。”
“是!”两名守卫凛然应声,小心翼翼地将凌云抬回床榻。
很快,一股带着清凉镇痛效果的药力被喂入凌云口中,随即几根冰凉的金针刺入他胸前大穴,暂时封住了气血的剧烈波动,使得他“垂死”的状态显得更加逼真。这“镇元散”和金针封穴,既是治疗,也是更严密的监控和限制。
做完这一切,青十三在床边又站立了片刻。凌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在自己脸上、身上来回逡巡,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最终,青十三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沉重。紧接着,门外传来了守卫增加、并且位置调整的细微动静。看守更加严密了。
房间内重归死寂。
凌云依旧维持着假死状态,心中却冷笑连连。青十三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骨符和系统(或者说他体内的异常)是关键,而青十三及其背后的组织,对此既渴望又忌惮。自己这场“意外”,不仅暂时保住了性命,更是将水搅浑,让青十三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对自己下死手,甚至可能……会改变策略。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青十三将今晚的“发现”上报,等待他背后组织的下一步指令,也等待这潭浑水沉淀出新的机会。而自己,需要利用这段被“重点看护”的时间,加速恢复,并……继续“钓鱼”。
他悄然引导着那丝特殊内息,开始缓慢吸收“镇元散”的药力,同时继续模拟着骨符的能量波动,只是变得更加隐晦,更加难以捉摸,如同黑暗中闪烁的萤火,若隐若现,吸引着飞蛾,也警惕着捕食者。
……
就在凌云于“安全屋”内上演苦肉计的同时,京城南城,永丰当铺后巷。
夜色比凌云那边更加深沉,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污水横流的酸臭气。宇文默蜷缩在第三个排水口内部狭窄潮湿的管道里,已经躲藏了整整两天。
排水口仅容一人勉强蜷缩,外面用几块破烂木板和杂物遮掩。里面阴暗、潮湿、冰冷,蚊虫叮咬,饥饿和疲惫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意志。但他不敢出去,乌木格的人像疯狗一样在附近搜捕,好几次脚步声和呼喝声就在咫尺之外响起,吓得他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他怀里紧紧攥着凌云给他的那枚北狄暗卫令牌,这是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保障,也是他心中唯一的希望。阿吉冒险传来的消息说,凌大哥可能被一伙神秘人带走了,生死未卜。这个消息让宇文默如坠冰窟,但他强迫自己相信,凌大哥那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死掉。
他必须等到凌大哥,或者……等到母后派来的、真正可以信任的接应之人。阿吉说,他正在想办法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是煎熬。排水管外,夜巡的梆子声敲过了三更。宇文默又冷又饿,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老鼠或野猫能发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排水口外!
宇文默瞬间惊醒,浑身汗毛倒竖,屏住呼吸,死死捂住嘴巴,连心跳都几乎停止。是乌木格的人找来了?还是……
外面的人没有立刻动作,似乎在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片刻之后,传来极轻微的搬动遮挡物木板的声音。
完了!被发现了!宇文默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被拖出去的命运。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抓捕并没有到来。一个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轻轻响起,用的是北狄语:
“云雀归巢。”
这是……这是母后密使的接头暗号!后半句应该是……
宇文默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金铃……草长。”
暗号对上了!
外面的人似乎松了口气,随即,遮挡物被小心地移开一条缝隙,一张陌生的、但眼神锐利沉稳的中年面孔探了进来,看到蜷缩在污秽中、狼狈不堪的宇文默,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如释重负。
“殿下,属下玄七,奉王后密令,接您回家!”中年男子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地不宜久留,请随属下速速离开!”
是母后的人!真正的接应终于到了!宇文默瞬间热泪盈眶,巨大的喜悦和委屈涌上心头。他挣扎着想要爬出去。
就在这时——
“在那里!别让他跑了!”
“围起来!”
巷口方向,突然传来几声厉喝和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肮脏的后巷!
乌木格的追兵,竟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追来了!
玄七脸色一变,眼中杀机迸现!他猛地将宇文默往排水管道深处一推,低喝道:“殿下躲好!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
说完,他转身抽出腰间弯刀,如同鬼魅般迎向了扑来的追兵!刀光乍起,血光迸现!激烈的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宇文默蜷缩在恶臭的管道深处,听着外面咫尺之遥的生死搏杀,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他紧紧握着那枚令牌,心中疯狂祈祷着玄七能赢,祈祷着凌大哥能平安。
他不知道,他这条挣扎求生的鲶鱼,已然搅动了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将更多的暗流,引向了风暴将起的中心。而风暴眼中的另一条“鱼”,此刻正躺在“安全屋”的床榻上,等待着收网的时机。
水,已彻底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