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恸交织在幸存者心头。
漕运官兵正在组织人手打捞落水者、收敛遗体、扑灭几艘被点燃船只的余火,忙碌中透着压抑的悲伤。
那位沉着指挥的漕运把总,此刻脸色铁青,一方面痛恨匪患猖獗,另一方面也深知此次护送不利,尤其是官眷船只被劫,虽然后被夺回,但责任不小。
卢象关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位被他救下的少女身上移开,努力平复着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和那份莫名的悸动。
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于个人感受的时候。
“象群,清点我们的人员和损失!”他沉声吩咐。
卢象群立刻领命而去,很快回报:“大哥,查点过了。族中子弟无人重伤,只有卢象远手臂被流矢擦破点皮,卢象石格挡时震得手腕有些擦伤,都是轻伤,不妨事。
倒是我们雇用的船工里,有一人被匪徒跳帮时砍伤了手臂,伤口颇深,流血不少。”
“带我去看。”
卢象关沉声道。他来到那名受伤的船工身边,只见对方脸色苍白,手臂上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仍在渗出。
“莫动,我给你处理。”
卢象关示意卢象群按住船工,自己则迅速拿出卢晓雯精心准备的那个现代急救包。
他先用洁净的清水冲洗伤口,再用碘伏涂抹除菌,最后撒上云南白药,用以止血、消肿、镇痛,防止感染。接着用无菌纱布和绷带进行加压包扎。
整个过程虽然生疏,但步骤清晰,远比这个时代简单的金疮药包扎要规范有效得多。
那船工原本疼得龇牙咧嘴,但见这年轻东家处理伤口的手法如此奇特,眼中不禁露出感激和惊奇之色。
卢象关又拿出几粒头孢胶囊,嘱咐他若后续有发热迹象便服下。
这时,几名官兵簇拥着那位漕运王把总走了过来。王把总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刚毅,甲胄上还沾着血迹。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卢家船队,尤其在那些造型奇特的复合弓、防暴盾以及卢家子弟古怪头盔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本官姓王,忝为此行漕运护军把总。”
王把总抱了抱拳,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审视,“方才多谢诸位义士出手相助,不知诸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显然是主事之人的卢象关身上。
卢象关取出那份加盖了大名知府官印的押粮文书,双手呈上:
“回禀将军,在下卢象关,乃大名知府卢象升堂弟。奉堂兄之命,率领族中子弟,运送这批官粮前往大名府交割。”
“卢象升卢大人?”
王把总闻言,神色顿时缓和不少。
卢象升的名声在漕运系统和北直隶一带颇为响亮,以其文官身份却能整军经武,组建天雄军剿匪安民,被誉为“文帅”。
他仔细验看了文书印信,确认无误,刚才远远看到卢家子弟杀匪时晓勇彪悍,对卢象关的态度也亲和了许多。
他将文书交还,压低声音对卢象关道:“原来是卢大人之弟,失敬。方才……卢公子出手果决,王某佩服。不过……。”
他目光瞥向舱内方向,“那位小姐身份不简单,方才匪徒挟持,王某投鼠忌器,幸好公子及时救下,且未曾伤到那位小姐。否则怕无法交待!”他这话半是感激,半是后怕。
这时,那中年妇人已搀扶着受惊的小姐从舱内走出。经过短暂的休整,少女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惊魂未定,但仪态已恢复了几分官家千金的端庄。
她走到卢象关面前,盈盈一礼,声音虽轻,却清晰悦耳:“小女子李氏,多谢公子及时相救之恩,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反倒抬起眼帘,看了卢象关一眼,那眸中蕴含的感激与劫后余生的柔弱,让卢象关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他连忙侧身避礼,拱手道:“李小姐言重了,路见不平,份所应当。小姐无恙便好。”
最终,李小姐在那中年妇人的小心搀扶和王把总亲自带兵护卫下,重新登上了那艘虽然受损但依旧华贵的官船。
自始至终,她并未留下自己的闺名,卢象关也只知其姓,不知其名。
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官船舱门后,卢象关眼神暗了暗,在明末呆久了,不知不觉受了影响,以少女的年龄估算,要是在现代,只怕刚过“刑”期没几年。
一旁的卢象群将大哥的神色尽收眼底,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低声道:
“大哥,方才那李小姐,确是人间绝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慕少艾,人之常情嘛……”
卢象关老脸一热,立刻板起面孔,矢口否认:“胡说八道!我那是见义勇为!赶紧收拾清理,准备启程!”
他强行岔开话题,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船队经过简单的修整和伤亡处置后,再次启航。
数日之后,终于抵达了此行的关键枢纽——大名府元城县小滩镇。
此处果然是一派繁忙景象。卫河在此处河道开阔,码头上漕船云集,桅杆如林。
大小船只穿梭不息,扛包的力夫、征税的胥吏、巡河的兵丁、往来交易的商贩,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明末漕运枢纽画卷。
正如史料所载,这里自元以来便是转运要道,设有巡检司和税课司,是河南等地漕粮的重要转兑之地。
来自不同方向的船只在此短暂停留、交割物资后,便需分道扬镳:
一部分就在小滩镇码头卸货,转陆路前往大名府城及更远的地方;另一部分则在此完成漕粮转兑后,向北经其他水道直抵京城。
卢象关的船队需要在此稍作停留,等候码头安排卸货时间,确认前往大名府城的陆路途径。
就在船队泊稳,卢象关与卢象群正在船头观察码头情况时,却见一艘小船从那艘熟悉的官船方向驶来,靠近了他们的粮船。
登船的正是之前那位中年妇人。她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抬着两个食盒。
妇人上前,对着卢象关再次深深一福:“公子,我家小姐命老身前来,再次拜谢公子救命大恩。区区酒菜,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还望公子笑纳。”
她示意小厮将食盒送上,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菜肴和一壶美酒。
卢象关连忙还礼:“嬷嬷 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敢问李小姐可还安好?”
妇人道:“有劳公子挂心,小姐一切安好,只是受了些惊吓,还需静养。”
她顿了顿,似乎这才想起询问,“不知公子贵姓大名?他日若有机缘,我家老爷想必也会亲自致谢。”
“在下宜兴卢象关。”卢象关答道。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宜兴卢氏子弟,失敬。卢象升卢大人便是出自宜兴卢氏吧?果真一门俊杰。”她显然对官场世家有所了解。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妇人便告辞,乘着小船返回了官船。
这番赠菜问名,虽只是礼节性的往来,却在那惊心动魄的救援之后,留下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牵绊。
不久,号角长鸣,庞大的漕运船队开始陆续启碇。
那艘载着李小姐的官船,随着北上的船队,缓缓驶离小滩镇码头,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