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德坐在自家后院书房的红木太师椅上,面前的紫砂壶里泡着上好的龙井,茶香袅袅,但他却毫无品茗的心思。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眼神阴鸷地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算算时辰,老鸦岭那边,坐山虎应该已经得手,或者至少已经交上火了。
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书房暗格里,重要的地契、银票早已转移,留给家人的也足够他们衣食无忧。
至于自己?成王败寇而已。若事成,他陈记便能借此翻身,甚至暗中掌控卢家部分命脉;
若事败……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陈志德在宜兴经营几十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总能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老爷!老爷!不好了!”
心腹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外……外面来了好多官差!把……把前后门都堵住了!是县尉大人亲自带队!”
陈志德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去,告诉县尉大人,容我更衣。”
然而,还没等管家转身,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已经逼近书房门口。
“嘭!”
书房门被粗暴地踹开,县尉顶盔贯甲,手按腰刀,面色冷峻地站在门口,身后是如狼似虎、手持铁尺锁链的衙役。
“陈志德!”
县尉声音如同寒铁,“你的事发了!勾结山匪,谋劫官眷商货,证据确凿!奉县尊大人令,锁拿归案!给我拿下!”
两名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刻扑上前,就要扭住陈志德。
“放肆!”
陈志德猛地将茶杯掼在地上,瓷片四溅,他霍然起身,虽然身材微胖,此刻却有一股常年积累的威势,
“县尉大人!陈某乃是本县守法士绅,有何证据,竟敢如此污蔑?我要见李知县!”
县尉冷笑一声,毫不退让:“证据?到了大堂之上,自然让你看个明白!至于见县尊?锁了你,自然能见!还愣着干什么?锁了!”
衙役不再犹豫,铁钳般的手抓住陈志德的胳膊,冰冷的铁链“哗啦”一声就套上了他的脖颈,然后缠绕手腕,勒得极紧。
陈志德挣扎了一下,但徒劳无功,他死死盯着县尉,眼神怨毒如蛇,却不再言语,只是任由衙役推搡着向外走去,步伐竟意外的有些从容,只是那背影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阴狠。
几乎在同一时间,隆昌号的王掌柜正在库房里焦躁地清点着日益减少的存货,心里七上八下地惦记着老鸦岭的消息。
突然,铺子前面传来伙计的惊叫和顾客的喧哗。“官差!官差来了!”
王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腿肚子瞬间就软了。他下意识就想往后门跑,却被早已守在那里的衙役堵个正着。
“王掌柜,想去哪儿啊?”捕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我……我……”
王掌柜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锁了!”捕头懒得废话,一挥手。
衙役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从库房里拖出来,铁链加身。
王掌柜彻底瘫软了,涕泪横流,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全完了……陈志德害我啊……”
另一边,百家阁的李东家更是狼狈。他正在内宅与小妾用饭,听到前院动静不对,竟然慌不择路,试图翻墙逃走。
结果刚爬上墙头,就被守在墙外的衙役用铁尺狠狠敲在腿上,惨叫一声摔了下来,跌了个狗吃屎,官靴立刻踩在了他的背上。
“李东家,这是要上哪儿避祸啊?”衙役嘲弄道。
李东家摔得头晕眼花,浑身尘土,脸上还沾着饭粒,哪里还有半分平日东家的体面,只剩下杀猪般的哀嚎:
“饶命!官爷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陈志德逼我的!”
宜兴县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道,此刻如同炸开了锅。
“让开!让开!官差办案!”
衙役们粗暴地推开围观的人群,清出道路。
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得纷纷驻足,伸长脖子张望。
“怎么回事?官差怎么把陈记给围了?”
“快看!是陈员外!他被锁了!我的天!”
“还有隆昌号的王掌柜!你看他那样子,魂都没了!”
“百家阁的李东家也被拖出来了!哎呦,瞧那脸上,是摔的吧?”
“这是犯了什么事了?一下子抓了这么多大老板?”
“谁知道呢!肯定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了吧?”
“我看未必,瞧这架势,像是犯了王法!没听见刚才官差喊什么‘勾结山匪’吗?”
“勾结山匪?他们可是体面人,能干这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啧啧,平日里人五人六的,这下全完了!”
“拖死狗一样啊……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议论声、惊呼声、幸灾乐祸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
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衣着光鲜的财主乡绅,此刻如同待宰的牲口般被铁链锁拿,在衙役粗暴的推搡下踉跄前行,
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瘫软如泥,唯有陈志德还勉强保持着行走的姿态,但那铁青的脸色和脖颈上的锁链,更显得凄惶而诡异。
这强烈的反差,给所有围观的百姓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
而当衙役来到馥春堂时,情景又有所不同。
柳芸娘早已穿戴整齐,面色平静地等在前堂。
她的丈夫一脸茫然和担忧地站在她身边,幼子被奶娘紧紧抱着,不明所以地看着母亲和闯入的官差。
“柳东家,奉县尊大人令,请您和家人回衙门问话。”
带队的老捕快语气还算客气,但手续一样不少,锁链同样拿了出来。
柳芸娘主动伸出双手,对丈夫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照顾好孩子,我很快回来。”
然后对捕快说:“民妇自知有罪,甘愿受缚。”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幡然醒悟、主动投案的受害者,与陈志德等人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丈夫虽然不明就里,但见妻子如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铁链锁上那纤细的手腕,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疑惑与恐惧。
很快,陈志德、王掌柜、李东家、柳芸娘及其部分家眷,如同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县尉和众捕头衙役的押解下,穿过熙攘围观、指指点点的长街,被一路押往宜兴县衙大牢。
沉重的镣铐声与百姓的喧哗声,为这场由商战引发的阴谋,敲响了第一声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