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滩镇辞别了殷勤周到的赵巡检,卢象关与卢象群率领护卫队,押解着数十辆满载货物、粮种的骡马车,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向大名府城进发。
车轮辘辘,尘土微扬,队伍虽显疲惫,但经漕河血战洗礼后的肃杀之气犹存,行进间自有一股寻常商队难比的整饬与警惕。
队伍迤逦前行,距离元城县城(大名府治所)已不足一里,城墙在望,官道上行人车马渐多。
忽闻后方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势如奔雷。
“警戒!”
卢象群反应极快,一声令下,整个护卫队如同精密的器械瞬间启动。
刀盾队与水战队成员迅速依托骡车,二十面防爆盾牌“铿然”支起,瞬间构成一道上半边盾面透明,下半边盾面闪着幽光的盾墙;
弓弩队成员或依托车架,或半跪于地,复合弓弦拉满,闪烁着寒芒的碳纤维箭矢对准了后方;长枪队员则在盾牌间隙后稳稳架起了精钢枪头的长枪,枪尖如林,寒意森森。
整个队伍虽略显紧张,却无慌乱,显示出严格的训练成果。这些不久前还是淳朴农夫的青年,此刻已初具强军雏形。
蹄声如雷,转瞬即至。只见一队十数人的骑士,风驰电掣般从后方冲来。
这些人皆着赭色锦绣官服,胸前、肩头绣着飞鱼纹样,腰佩造型奇特的弯刀(绣春刀),帽盔上的红缨随风激荡,正是威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
他们显然没料到前方这支“商队”反应如此迅捷,戒备如此森严。
为首一名面容冷峻的锦衣卫总旗猛地抬手,身后骑士齐齐勒马减速,战马唏律律人立而起,蹄声骤乱。
“前方何人?速速让开道路!锦衣卫办差,谁敢阻拦,不想活了吗?!”
那总旗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煞气,厉声喝斥。
他们常年行走京畿,地方官员见之无不胆寒,何曾见过敢在路上公然张弓架盾、阻拦去路的队伍?
护卫队员们虽不识飞鱼服、绣春刀,但对方那统一的官家服饰、凛然的威势以及“锦衣卫”三字,仍让他们心生敬畏,手中兵器却未松动,只是目光齐刷刷投向卢象关。
卢象关也是心头一凛,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天子亲军。
他不敢怠慢,立刻高声下令:“收起兵器,车队靠右,让出大道!”
命令一下,护卫队令行禁止,盾收弓弛枪落,动作整齐划一。庞大的车队迅速而有序地向官道右侧靠拢,让出了足够宽阔的通道。
那锦衣卫总旗见状,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深深看了卢象关和这支纪律严明的“护卫”一眼,眼中戒备之色未褪,但未再多言。
他挥了挥手,一行骑士再次催动马匹,如旋风般从让开的通道中疾驰而过。
马队中间,簇拥着几名身着葵花团领衫、面容白净无须的内官(太监),其中居中一人,年约四旬,面色森冷,在驰过卢象关身旁时,目光如电,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打马而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这些锦衣卫和内官,如此急切赶来大名,所为何事?”卢象群望着远去的烟尘,眉头微蹙。
卢象关心中隐隐有所猜测,结合历史记忆,卢象升在今年冬季因筹措粮饷有功,得到升迁一级。
他沉声道:“或许是好事。走,加快速度,尽快入城。”
车队继续前行,距离大名府城门愈发近了。远远望去,便见城门外今日气象与往日大不相同。
黑压压聚集了数百人,不仅有维持秩序的府衙三班衙役和身着号服的乡勇,更有数十位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
绯色公服、绣着孔雀或云雁补子的,是知府、同知等四品以上大员;青色公服、绣鸂鶒或黄鹂补子的,是通判、推官等五六品官员;绿色公服、绣鹌鹑或练雀补子的,则是知县、县丞等七八品官员。品级分明,色彩斑斓。
而在众人之前,卓然而立的,正是身着绯色绣孔雀补子公服、气度沉凝的卢象升。
他身旁,还站着曾与卢象关打过交道的、身着绿色鹌鹑补子公服的元城县令。
如此阵仗,显然是在恭迎方才那队锦衣卫与宣旨太监——钦差驾临!
卢象关心下了然,示意车队在稍远处停下等候,莫要冲撞了仪仗。
卢象升目光扫过这边,微微颔首,随即对身旁一名书吏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书吏快步小跑过来,对卢象关、卢象群拱手道:“关公子,群公子,府尊大人吩咐,请二位稍后随众官一同入城,至府衙听宣。车队物资,会另派人手安置。”
卢象关与卢象群对视一眼,心知这是卢象升有意抬举,让他们在本地官员仕绅面前露面,为即将全面展开的“环球洋行”官店生意铺路。
二人连忙应下,整理了一下因长途跋涉而略显风尘的衣冠,静立一旁。
不久,迎接仪式完毕,大队官员簇拥着钦差队伍,浩浩荡荡进入城门。
卢象关、卢象群则低调地尾随在官员队伍的末尾。
前行中,他能感觉到,那名宣旨太监和锦衣卫总旗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再次扫过他们,显然方才官道上的短暂对峙,给他们留下了印象。
大名府衙大堂,此刻香案高设,红烛摇曳,气氛庄严肃穆。
以卢象升为首的大名府各级官员,按品阶高低,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卢象关与卢象群身份特殊,被安排在武将班末稍靠前的位置,仍显得颇为醒目。
堂中,那名为首的宣旨太监肃立于香案之前,面南背北,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绫缎织就的圣旨。
两名小太监侍立其后,那名锦衣卫总旗则按刀立于门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确保万无一失。
“圣旨到——大名知府卢象升及一众有功人员,接旨!”
太监尖细而颇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大堂中回荡。
以卢象升为首,所有官员,包括卢象关、卢象群,皆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大名知府卢象升,忠勤体国,干练有为。于辖内整饬吏治,编练乡勇,剿抚匪患,卓有成效。
更兼筹措辽饷得力,解朕东顾之忧;进献海外高产粮种,心系黎民之饥,功在社稷。兹特晋尔散官阶一级,赐绯袍玉带,赏银三千两,以示嘉奖。望尔再接再厉,固圉安民,钦此!”
“臣,卢象升,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卢象升声音沉稳,叩首谢恩。这虽非实职提升,但散官阶位的晋升和皇帝的亲口褒奖,已是莫大荣宠,为其日后升迁奠定了坚实基础。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付卢象升,脸上露出一丝程式化的笑容:“卢知府,恭喜了。”
“有劳公公。”卢象升起身,接过圣旨,供奉于香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