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衙内的气氛,比之小滩镇,少了些喧嚣,却多了十倍凝重。
府衙二堂内,卢象升一身绯色官袍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的不仅是漕督衙门的行文,还有工房、户房、礼房连夜赶拟的接待章程草案。
同知、通判、推官等僚属分坐两侧,元城县令刘昌则坐在下首,额角见汗。
“诸位,”
卢象升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李侍郎、王御史、周郎中专程前来,名为考察漕务,实为象关那新式船队。
此事关乎漕运国策,亦关乎我大名府乃至北直隶的安危体面。接待事宜,不可有丝毫差池。”
礼房经承率先回话:“府尊所见极是。小滩镇乃我府外港,漕粮兑运重地,朝廷布政、户部皆在此设过分司,其地关隘重重。在此迎接,于礼制是彰显重视。”
他顿了顿,补充道,“河道大员视察,惯例亦多在码头迎迓。”
出城三十五里亲迎!这规格不可谓不高。
卢象升略一沉吟,便颔首认可,转向刘昌:“刘县令,汝为直接地主,需提前一日抵达小滩镇,调度一切具体事宜。府衙同知、通判及户、工二房主要官员悉数陪同。”
“小滩镇内,以布政分司为核心接待区域,全面清理整顿。巡检司、主簿司及元城县三班衙役全部动员,确保绝对安全与秩序。漕船沿途所经河道,主簿司需再做检查,确保畅通。
刘昌连忙起身:“卑职遵命!已严令赵巡检昼夜督责,断不敢有失。”
他心中叫苦,赵巡检报上来的各项预备开销,已让县衙的账房先生脸绿了半边。
户房同知接着禀报:“接待所需一应米面酒肉、车马船轿、馆舍布置、随行人员犒赏,章程已具细。然则……”
他面露难色,“府库近来支应辽饷及本地赈济,已然捉襟见肘。此项额外开支,恐需……”
卢象升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项开支,暂从府属官店“环球洋行”账目上支取,务必使诸位上官所见,皆是我大名物力丰阜、民心安稳之象。
此事关乎朝廷对我畿南重镇之观感,不可计较锱铢。”
自府城“环球洋行”官店开张之后,便如惊雷破寂,生意火爆到沸反盈天。
不过数月光景,它已然成了大名府及周边州县趋之若鹜的宝地,往来客商络绎不绝。
府城官店经营得如火如荼,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为府衙推广高产粮种、保障春耕有序推进,以及修缮城墙、整饬官舍,提供了坚实的财力支撑。
工房官员则更关心实质问题:“府尊,那卢氏船队……届时能否赶得回小滩镇,供上官查验?若其……运作起来声响气味巨大,是否会冲撞仪驾?”
这个问题问到关键。卢象升双目微合,片刻后睁开,精光一闪:“既是为查验而来,岂有避而不见之理?
着人速告卢象关,令其船队于考察团抵达前后,择机停靠小滩镇码头装卸货物,一切如常即可。是骡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遮遮掩掩,反落人口实。”
一道道指令从府衙飞出,整个大名府的官僚机器为迎接这次高规格考察全速运转起来。
车马仪仗在检修,驿站在准备最好的房间和伙食,甚至府学的生员也被动员起来,准备一些歌功颂德的诗赋文章以备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城郊基地里的气氛,则是一种外松内紧的临战状态。
卢象关接到兄长口信时,正在查看第二台水力球磨机的运转情况。
消息传来,他沉默了片刻,对身旁的卢象群、卢象文道:“该来的,终究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搞卫生、摆排场,因为基地本就处在高速建设期,整洁有序但难免尘土飞扬。
卢象关的安排更加具体:“象群,船队五日后,应该能准时抵达小滩镇码头!
你提前于小滩镇等待,及时用对讲机联系象水,进港前先将船体全部清洗一遍,特别是那内燃机外壳,要擦得锃亮。
所有船员,换发统一新制青衣,精神面貌必须提起来!”
“象文,基地护卫队加强警戒,尤其是工坊区和仓库,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但对外,一切如常,该插秧插秧,该烧窑烧窑,只是让兄弟们嘴巴都紧些。”
他又叫来钱老根、何老六等人:“几位师傅,窑火不能停,水泥生产不能断。但出料磨粉,尽量避开那几日的白天,多用夜间。不是怕见人,是怕过于喧闹,引人过度注目。”
卢象关自己则回到屋内,摊开图纸,默默推演考察团可能提出的问题,如何回答才能既展示价值,又不泄露核心,既能引起兴趣,又不至于让人感到威胁。
他知道,这次考察是一次大考,考官阵容豪华,考题直指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考得好,或许能打开一片新天地;考得不好,或锋芒过露,则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兄长卢象升在官场为他撑起了一把伞,但伞下的风雨,仍需他自己来扛。
基地的夜晚依旧灯火通明,窑火熊熊,磨机隆隆,但一种无声的紧绷感弥漫在空气中。
每个人都隐约知道,有一场关乎基地未来的重大事件即将发生,而他们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到最好,等待那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