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在书房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谢兰殊没有像往常一样倚在软榻上,而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舆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笔细致地标注着山川河流、城镇关隘。
他指尖正点在北地一片区域,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朝慈今日轮值书房内岗,他隐在靠门的一处帷幔阴影里,身形几乎与深色的布料融为一体,呼吸轻缓得几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谢兰殊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他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药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微微蹙眉。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帷幔的方向,顿了顿,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因为久未说话而特有的微哑:
“十一。”
朝慈从阴影中无声走出,躬身:“属下在。”
谢兰殊放下茶盏,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了敲:“我记得,你棋路刁钻,不循常理。来看看此处,”他指向北地一片标有复杂水系的区域,“若你是主事者,春旱连年,河道淤塞,漕运不通,赈济难至,当如何破局?”
朝慈抬眼,走上前,在距离书案三步远处停下,目光落在谢兰殊所指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看着那蜿蜒的河道,以及旁边标注的几处城镇和粮仓位置。
“疏浚河道,劳民伤财,非一时之功。”朝慈开口,声音平稳,“且远水难解近渴。”
谢兰殊眸光微动:“哦?那依你之见?”
“短期,可征调临近州县存粮,以骡马、民夫组成小队,绕开主要淤塞段,走陆路辅以部分尚可通行的小支流,分段转运,虽效率低,但能解燃眉之急,避免流民形成规模。”
朝慈的指尖虚点在舆图上的几个节点,“长期,需理清淤塞根源,是上游林木砍伐导致水土流失,还是中游水利失修?对症下药,而非头痛医头。另外,此地看似缺水,但地下水源或许丰富,可尝试勘测,引导百姓打井,缓解农耕之急。”
谢兰殊静静听着,他没有打断,直到朝慈说完,才缓缓靠向椅背,审视着他:“这些想法,从何而来?”
朝慈垂下眼眸:“属下胡乱揣测,让少主见笑了。”
“胡乱揣测?”谢兰殊轻轻笑了笑,“十一,你可知,府中关于你的传闻不少。”
朝慈神色不变:“属下不知。”
“都说影十一空有一副好皮囊,性子懒散,训练只求中游,是走了运气才被选入青鸾院。”谢兰殊的语气很平淡。
朝慈依旧低着头。
“但我看人,不喜欢听传闻,只喜欢看眼睛,看细节。”谢兰殊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你隐匿时,呼吸能与风声同步;你行走时,脚步能借力卸力,将消耗降到最低;你下棋时,看似随意,实则步步为营。”
“十一,你把自己藏得很好。但真正的能力,是藏不住的。”
朝慈终于抬起眼,看向书案后的青年。
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浅金,那双眼眸清澈洞明。
谢兰殊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转开了话题,手指从北地舆图上移开,落在了标注着京畿的区域,声音压低了些:
“天下大势,如同棋局。想要落子,必先站位。我体弱,无法亲赴沙场,驰骋朝堂,但我亦有心愿未了。”
他的指尖在“京城”二字上轻轻一圈,“三皇子殿下,与我自幼相交,知根知底。他仁厚睿智,有经纬之才,是……值得辅佐之人。”
他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三皇子的具体优势或朝堂纷争,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选定了立场,将宝押在了三皇子身上。
朝慈心中了然。
他所图的“大事”,便是辅佐三皇子,借此实现自己无法亲自去完成的抱负。
谢兰殊看着朝慈,目光坦诚:“十一,我看得出,你和影七,都与寻常影卫不同。青鸾院的平静,或许并非你们的归处。”
他没有直接问“你们想要什么”,也没有许诺任何具体的赏赐。
他只是摆出了自己的棋盘,指出了可能的道路,然后等待朝慈自己的选择。
这是招揽,基于认可与尊重。
朝慈沉默了片刻。
他明白,这是一个关键的抉择。
踏上这条船,意味着卷入权力斗争,风险极大。
但同样,机遇也蕴藏其中。
而且,正如他之前对严彧所说,这比一辈子当个无声的影子要有意思得多。
他看向谢兰殊,那位少主虽然病弱,但眼神坚定,布局清晰,并非盲目之人。
至于赏赐?现在提还太早。
只有当自己展现出不可或缺的价值时,提出的要求才会被重视。
“属下明白了。”朝慈缓缓躬身,声音平稳而坚定,“属下愿为少主驱策。”
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是做出了承诺。
这承诺,意味着他和严彧,将正式成为谢兰殊手中,隐于暗处的棋子与刀刃。
“好。”谢兰殊轻轻说了一个字,蕴含了太多的意味。
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关于三皇子那边的一些情况,以及近期可能需要你们留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