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皇宫大内,九重宫阙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飞檐斗拱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
凤仪宫,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萧贵妃居所。
殿内四角摆放着巨大的冰鉴,丝丝寒气驱散了殿外的酷热,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甜腻香气。
那是南海进贡的龙涎香,珍贵无比,却也象征着其主人无与伦比的恩宠。
萧贵妃萧氏,年过三旬,却保养得宜,肌肤胜雪,眉眼含春,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
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只着一件轻薄的云锦常服,斜倚在铺着玉簟的软榻上,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正拈着一颗冰镇过的西域葡萄,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榻前,一名身着绯色宦官服侍、面容白净无须的中年太监正躬身禀报,声音尖细而恭谨:“……娘娘,吏部那边,王侍郎的位置,咱们的人已经顶上了。虽说费了些周折,但总算没出岔子。”
萧贵妃眼皮都未抬,只是慵懒地“嗯”了一声,仿佛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指尖沾染的汁水,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诱惑:“陛下那边呢?”
那太监,正是萧贵妃的心腹,内务府副总管太监高德胜。
他忙赔笑道:“陛下刚批完折子,正歇着呢。奴才瞧着,陛下心情尚可,还问起五殿下的功课来着。”
提到五皇子,萧贵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皇儿近日跟着太傅读书,很是刻苦。只是本宫瞧着,他身子骨似乎弱了些,到底是年纪小,受不得累。”
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听闻三皇子前些日子又向陛下进言,要清查江南织造的亏空?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清静。”
高德胜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道:“娘娘放心,那折子被司礼监暂时压下了。陛下近日……似乎也对三殿下过于‘忧国忧民’,有些微词。”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毕竟,陛下圣体安康,皇子们还是该多些孝心,少些妄议朝政才是。”
萧贵妃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挥了挥手:“下去吧,好生伺候着陛下。”
“奴才遵命。”高德胜躬身退下,步履轻快。
殿内恢复寂静,只剩下冰鉴融化的水滴声,嗒,嗒,嗒,敲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片刻后,一名身着华服、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已初现骄纵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正是五皇子李璊。
他不过十四岁年纪,因备受宠爱,眉宇间已有了几分不容置喙的霸道。
“母妃!”李璊径直走到榻前,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天气这般热,太傅还絮絮叨叨讲个没完,烦死了!儿臣想去西苑避暑!”
萧贵妃坐起身,爱怜地拉过儿子,用丝帕替他拭去额角的细汗,语气宠溺:“皇儿辛苦了。想去便去,母妃跟你父皇说一声便是。只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轻柔却带着告诫,“玩归玩,该有的场面功夫还得做。你三哥近日风头正盛,你可不能落于人后,让你父皇觉得你不懂事。”
李璊撇撇嘴,满不在乎:“三哥?他就会装模作样!父皇如今最疼的是母妃和我!那些老古董整天把‘嫡庶’、‘长幼’挂在嘴边,真是讨厌!”
萧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被温柔覆盖:“傻孩子,有些事,心里知道便好,何必说出来授人以柄?”
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低声道,“你要记住,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该是你的。但现在,还需要耐心。等你父皇……日后,有母妃和你外祖父一家为你做主,谁也越不过你去。”
李璊似懂非懂,但听到“最好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吏部衙门。
尚书值房内,萧贵妃的父亲,当朝国丈萧远山,正端坐在太师椅上。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气度,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时不时闪过老谋深算的精光。
一名身着低级官服的男子正恭敬地站在下首,双手奉上一份名单:“国丈,这是此次京察,拟要提拔和……调任的名单,请您过目。”
萧远山接过名单,慢悠悠地扫视着,指尖在几个名字上点了点:“这几人,资历尚浅,还需磨砺,放到外地去吧。空出来的位置……”他抬眼看了看那官员,“就用我们之前议定的人。”
“是,下官明白。”那官员心领神会,这所谓的“磨砺”和“议定”,不过是排除异己、安插亲信的借口罢了。
“还有,”萧远山放下名单,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南那边送来的‘年敬’,数目似乎比往年少了些。你去信问问,是不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忘了规矩?”
“是,下官立刻去办!”那官员额头渗出冷汗,连忙应下。
所谓的“年敬”,便是各地官员孝敬给萧家的巨额贿赂。
萧远山挥挥手,让他退下。
值房内重归安静,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皇城巍峨的宫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权力,如同滋生的藤蔓,正沿着宫墙,悄无声息地向着朝堂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而他萧家,便是这藤蔓的根茎与主干。
京郊,皇家西苑。
虽是避暑胜地,但权力的阴影无处不在。一场小型的马球赛正在举行,五皇子李璊纵马奔驰,意气风发,周围簇拥着一群谄媚的宗室子弟和官员。
而另一边,三皇子李瑾则只是安静地坐在凉棚下,与几位清流文士品茶交谈,显得格格不入。
有内侍匆匆来到萧贵妃暂居的殿阁禀报马场见闻。
萧贵妃听着,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指尖轻轻掐入了掌心。
她望向窗外,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碧波荡漾,景色宜人。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是日益激烈的储位之争,是外戚势力与皇子正统的碰撞,是贪欲与朝纲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