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彧和朝慈在一起的消息,像长腿的风,没几天就吹遍了杨家屯的角角落落。
这消息不亚于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了一块大石头,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
闲言碎语自然是少不了的。
有些思想古板的老辈人,背地里摇头叹气:“这……这像什么话!两个男人,唉,伤风败俗啊……”
也有那等心眼不正、或是平日里就有些嫉妒严彧能干、朝慈招人喜欢的,躲在人后阴阳怪气:“啧啧,怪不得严彧当初那么护着,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那朝慈长得就跟个狐狸精似的,把严彧的魂儿都勾没了!”
这些难听话,难免会有一两句,顺着风,飘进严彧和朝慈的耳朵里。
严彧听到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拳头捏得咯咯响,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像是随时要冲出去找人干架。
朝慈却只是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人性之复杂早有体会,这些闲话,伤不到他根本。
然而,让他们,尤其是让严彧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们自己有所反应,村里的“舆论风向”就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给扳正了。
这天下工,几个长舌妇聚在井台边,正嘀嘀咕咕说得起劲,什么“断子绝孙”、“丢人现眼”之类的话不时飘出来。
正在旁边菜地里锄草的张婶听见了,把锄头往地上一杵,叉着腰就吼了过去:“嚼啥舌根子呢!人家严彧和朝慈咋啦?吃你家大米了?还是穿你家布啦?人家两个人,一个能干踏实,一个斯文讲理,凑一块儿过日子,碍着你们啥事啦?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几个妇人被吼得一懵,刚想反驳,在另一边纳鞋底的李大娘也加入了战局,她嗓门没张婶大,但话更噎人:“就是!我看你们就是闲得腚疼!人家小两口……呃,俩孩子你情我愿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不比有些人家天天鸡飞狗跳的强?有那功夫管别人家闲事,不如回家把自家猪圈拾掇干净!”
王奶奶也颤巍巍地帮腔:“彧子那孩子,是咱看着长大的,实诚!朝慈娃儿,也是个好孩子!他们俩在一起咋就不行啦?又没祸害谁!我看挺好!”
这几人一带头,那些原本就对严彧和朝慈印象不错、或者只是单纯看不惯背后说人闲话的村民也纷纷开口:
“就是!严队长给咱队里干了多少实事?朝慈娃儿还给咱家孩子讲故事哩!”
“人家自己过得高兴就行呗!管那么宽干啥?”
“我看你们就是眼红!眼红严彧能干,眼红朝慈俊俏!”
那几个说闲话的妇人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怼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提着水桶走了。
类似的情景,在村里的打谷场、自留地边、甚至村口的老槐树下,接连上演了好几次。
以张大娘、严母为核心的“护犊子联盟”战斗力惊人,再加上铁蛋娘、红英娘(如今已是栓柱娘)等受过朝慈好处的婶子们助阵,以及越来越多明事理的村民支持,那些不堪的闲话竟然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至少,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说了。
严彧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他出生、长大的村庄,除了固有的保守,更有一种护短的温情。
他们或许不理解,或许觉得新奇,但当他们认定你是“咱家人”之后,就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又坚定地护着你。
这天晚上,严彧和朝慈并排坐在院子里乘凉。
月色很好,洒满小院。
严彧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没想到,大家……”
朝慈侧头看他,月光下,严彧的侧脸轮廓显得柔和了许多,那双总是坚毅的眼睛里,此刻带着些微的动容。
“因为这里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朝慈轻轻开口,声音像月光一样清润,“秤的一头是规矩和老理儿,另一头,是实实在在的人心和日子。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对村子、对大家,释放的是善意。他们感受到了,那杆秤,自然就偏向我们这一边。”
严彧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朝慈。
他总是能这样,把事情看得那么通透。
他伸出手,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朝慈的手。
这一次,带着踏实和安心。
“嗯。”他重重地应了一声,心里那片因为担忧而始终悬着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
院墙外,隐约还能听到张大娘中气十足地跟人唠嗑的声音:“……以后谁再敢瞎咧咧,看俺不撕了他的嘴!俺们屯子的人,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
朝慈和严彧相视一笑,手指在阴影里悄悄收紧。
这个世界或许不够完美,但这个小小的村庄,这些质朴的人们,却用他们最直接的方式,为他们撑起了一片能够喘息、能够依偎的天地。
这就够了。